秦尔的腿上盖着一条深灰墨蓝暗格的毛毯,一直遮到了腰间,掩住了瘫软无力的下半身。大半个身子都窝在电动轮椅中,他却仍抬着手臂,用苍白瘦削的掌根抵着铁网。软软的五指微微分开,从外侧伸进来,蜷曲着虚扒着铁网。头部并没有贴着轮椅头枕,秦尔的脖颈一直倔强地挺着,双肩耸动,摇摇晃晃地拽着上半身,尽可能地向操场靠近。
秦尔的目光就这样隔着铁网,隔着跑道,绕过俞鑫楠,准确又带着热度地定在钱途亮身上,视线交织间,唇角微抿,秦尔就那样笑着,心形的上唇一张一合,中气不足,声音不大地喊了一声。
“亮仔加油!”
心脏被放生,在胸腔里快速而又踏实地跳动着,这段时间的郁闷、不确定、不自信都被秦尔的加油声赶跑了,巨大的失落感并没有机会现身,暗自期待的惊喜终于降临,钱途亮全身都被欣喜填满,四肢都被秦尔的目光烘得热热的。
朝秦尔点了点头,钱途亮只对俞鑫楠低声呼了句“冲”,还没等俞鑫楠出声阻止,就加速奔了出去。
“靠!”怒骂了一句,俞鑫楠拽了拽校服下摆,狠狠地瞪了秦尔一眼,咬牙跟上。
什么保存体力,什么保护身体,什么明天的日常训练,什么全国春季游泳锦标赛,什么全国青年游泳锦标赛,都得滚蛋!
钱途亮满脑子,只有秦尔那张温温柔柔笑着的好看的脸,耳边循环播放的,只有秦尔那声“亮仔加油”。
秦尔真的来看他的比赛了!秦尔真的给他加油了!
只要秦尔到场,只要秦尔到场,只要一句“亮仔加油”,只要一句“亮仔加油”,钱途亮就什么都不想管。什么稳定呼吸,什么保持步频,都是在放狗屁!只要秦尔为他加油,只要拥有秦尔一个人的加油,钱途亮就会不管不顾地奋力前冲。
赛前的约定被无情抛弃,运动员的体育精神爆发了,钱途亮此刻只想冲,冲,冲!超不过前面那三个人,拿不了第一,胸腔里熊熊燃烧的胜负欲可能就会把他烧成灰烬。
第六圈的第二个弯道,钱途亮和第二、三名的差距仅有不到五米。
移动到跑道的第二道,钱途亮试图从外侧超过他们。
这两人从比赛初始斗到现在,也是止不住的疲惫。俞鑫楠已经赶上来了,一直跟在钱途亮身后三步远的距离,四人你追我赶地胶着了50米,那两人还是在弯道转直前被少年们赶超了。
枪鸣过后,仅剩最后400米,少年们一直保持着加速状态,原本的二、三名已经放弃挣扎,被甩开超过了10米。
“你疯啦?!”
跑步不是游泳,其实并不是他们最擅长的项目,第一次挑战,又多次变换速度,连耐力更好的俞鑫楠,都快达到极限了。声调被粗喘拉高,俞鑫楠愤怒大吼。
“差不多行了!”
上前几步,俞鑫楠拽着钱途亮的衣袖想劝他慢下来,却被狠狠地甩开了。
钱途亮没有说话,速度却不减反增。他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拼命向前冲着。
呼吸粗重,步伐渐乱,钱途亮却还在硬撑着,死死盯着那个三年来他从不当作对手的背影。
秦尔的轮椅还停在原来的位置,林衍已经赶来,站在他身后。
钱途亮又绕到了操场东侧,秦尔收回手臂,右掌搭上操纵杆,用力一推,电动轮椅就快速行驶起来,保持着和钱途亮差不多的速度,在铁网外侧平行行驶着。
“亮仔加油!安全第一!”
不是没看见俞鑫楠的阻拦,秦尔也知道比赛太拼命可能会受伤,可是,望着钱途亮坚毅的侧脸,感受到他灼灼盯着前方的目光,秦尔无论如何都无法开口让他慢一点。
让他跑吧,让他冲吧,让他的第一吧!
偏头看着钱途亮,秦尔的心脏也从胸膛蹦出,逃离瘫废的躯壳,无拘无束地朝前飞驰。
水泥地并不平坦,坑坑洼洼的,电动轮椅摇摇晃晃地前进着,颠簸得脊背一阵抽痛。手肘使劲架着扶手,秦尔让自己的腰背贴近椅背,左臂压着腿上的毛毯,咬牙忍疼陪跑着。
耳鸣引起的轰响,似是电动轮椅开动的“嗡嗡”声,秦尔的轮椅一直在余光里移动着,钱途亮却已经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什么了。
腰部以下麻木得像是失去了知觉,钱途亮只机械性地抬腿迈步。
下肢瘫痪是不是和现在的感觉类似?
伸掌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钱途亮甩开乱糟糟的想法,猛吸一口气,再一次提速。
七圈的领跑者感觉到背后的威胁,稍稍回头,在看清钱途亮的脸时微微一愣。
佛了三年的千年第二,发起狠来还真可怕。
转过头,第一名也加快了迈腿频率。
还有最后200米,这是最后的赶超机会。
直道的85米,钱途亮疯狂摆臂,咬着牙如百米冲刺一般地狂奔着。
警戒线外的同班同学都吓呆了,饶是再清楚这位体育健将的实力,饶是观看了这位体育生三年的参赛过程,这也是他们第一次,看到钱途亮放弃表情管理,拼命争取的模样。
几秒的寂静后,人群中有人先吼了一嗓,接着,全班同学都扯着嗓子,紧攥警戒线,抛弃之前的班级助威口号,声嘶力竭、整整齐齐地喊着,“亮哥加油!”
“钱途亮加油!”声音又尖又细,徐欣然带领着后勤人员,怀里捧着水,掌心攥着巧克力,穿过人群,往终点线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