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母亲叫你呢。&rdo;
&ldo;哎呀,又是一场愁苦。你们真能耐着性子守在那儿。不是神经麻木,就是太薄情。我很痛苦,心地过热,肉体软弱,实在没有力气待在母亲身边。&rdo;直治说着,穿起上衣,和我一同下楼去。
我俩并肩坐在母亲床头,母亲迅速从被窝里抽出手来,默默指指直治,又指指我,然后把脸转向舅舅,将两只手掌合在一起。
舅舅深深地点点头。
&ldo;啊,我明白,我明白。&rdo;
母亲似乎放心了,轻轻闭上眼,悄悄把手缩进被窝。
我哭了,直治也低下头呜咽起来。
这时,三宅老先生从长冈赶来,他一到就给母亲打了一针。母亲见到舅舅,看样子已经心无遗憾了,她说:
&ldo;先生,快歇息一会儿吧。&rdo;
老先生和舅舅互相见了面,默然相对,两人眼里都闪耀着泪花。
我站起身到厨房里,做了舅舅爱吃的油豆腐葱花汤面,给老先生、直治和舅母也各盛了一碗,端到中式房间,然后又把舅舅带来的礼品‐‐丸之内饭店的三明治,打开给母亲瞧了瞧,随后放在她的枕头边。
&ldo;你太累了。&rdo;
母亲小声说。
大家在中式房间里闲谈了一会儿,舅舅和舅母因为有事今天必须赶回东京,说罢随手交给我一包慰问金。三宅医生和随行护士也要一起回去,他对留守护士交代各种应急措施,总之,意识还算清楚,心脏也还不算衰竭,只要坚持注射,再过四五天就能见好。当天,他们都临时坐上汽车一块儿回东京了。
送走他们一行,我来到客厅,母亲对我展露一副亲切的笑容。
&ldo;累坏了吧?&rdo;
她依旧小声地说。她的脸充满活气,看起来洋溢着光辉。母亲见了舅舅,心里一定很高兴吧,我想。
&ldo;我不累。&rdo;
我稍稍轻松起来,笑着回答。
万没料到,这是我和母亲最后的对话。
仅仅过了三个小时,母亲就死了。这位全日本最后的贵妇人,这位美丽的母亲,在秋天寂寥的黄昏,在护士为她试过脉搏之后,在我和直治两个亲人守护下,走了。
母亲死后的容颜几乎没有变化。父亲去世时,脸色完全改变了,可母亲的脸色一点变化也没有,只是呼吸断绝了。至于什么时候咽的气也分不清楚。脸上的浮肿打前一天就开始消退,两颊像蜡一般光亮,薄薄的嘴唇稍稍歪斜,含着微笑,比活着的时候更加亮丽。在我眼里,母亲就像pieta(3)中的圣母玛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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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意即瑞士饭店。
(2)菅原孝标之女的日记。自宽仁四年(1020)九月十三岁父亲由上总出发返京途中起笔,一直写到丈夫橘俊通死去的第二年五十二岁时止,是她这个时期的回忆录。
(3)指耶稣死后圣母玛利亚抚尸痛哭的绘画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