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是不服气,”我说.“一下子人人把他捧得那样高,一下子又不让他回家。”
我与小平一边说.边走向旅馆。
她说:“我是个男人,一定追求刚才那个女孩子。”
我说:“也许有一千个、一百个男人在追求她了,她烦不过,才躲到河上来泛舟的。”
“不会。”小平肯定的说:“我看她是寂寞的。”
小平寂寞,最好人人陪她寂寞,她的心理可以理解。
我说:“就凭那么一眼,就去追求她?”
“是,”小平坚决的说:“就凭那点风采,足够过一辈子了。”
我笑,“可惜你我都是女流,无从下手。”
小平笑。
我说:“她是这里的大学生吧,看她撑船的技巧,完全第一流,没有三载五载,决练不出来。你我平时自视不凡,比起人家,也差得远了。可知山外有山,人上有人。”
“输给她,我是心甘情愿,”小平说:“可惜男人的趣味是这么低级。”
我不晌。男人娶个能干的老婆干什么?除非他比老婆更能干,否则终久要看老婆的眼色行事,那又多么困难,小平不明白这一点。
第二天我们一早就起来了。
去租了一只小扁舟,那只小舟不听小平的,一直兜圈子,幸亏我们去得早,河上没人,否则真引人发噱,小平一气之下,放弃,我们改租一只小艇,她半躺在小艇的木板上,才舒了一口气。
我问她:“怎么样?快乐了一点没有?”
她仰面看着阴阴蓝灰色的天空,她说:“我自小不知道什么是快乐。”
“你不公平,亏你名字中还有一个‘平’字,你有过快乐,即使是短短一刻也是好的。”我说。
“好的,我承认,可是那么来去忽忽的,我也搞糊涂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年纪也大了,又一事无成。”
“考完试,拿张文凭,也是好的,什么叫一事无成?钓个金龟婿便叫成功?那咱们不必来念这个千奇百怪的三年书。”
小平笑,“到底中国人三千年来,衡量女人的本事,是看她有没有法子利用得一个男人死心塌地。”
我也笑,“那你我是最最无用的了。”
“所以呀,我们在社会上如此没有地位,怎么出去见人?只好躲在学校里。一年复一年,我怎么快乐得起来?开玩笑!”小平哼了一声。
我也躺在船上,有这样的日子可过,活到八十岁也罢了,谁还高兴出去服侍一个男人进进出出?我伸一个懒腰,思量着未来的日子。
小平忽然也静了下来。
我们俩在船上打了一个盹,真是两个渴睡虫,我也承认一这点。
雨丝把我们打醒的,我脖子酸软,再伸一个懒腰,推了推小平,坐起来,把船划到比较远的地方去。小平醒了,吃着拖肥糖,并不起劲。
我又看到了那个女孩子。
她仍旧是在蝴蝶舟里,一种出世的样子。她躺在舟中,窄长的船只容得她苗条的身子,她把头搁在船边,浓厚的黑发一半掉在河中。发上甚至沾着浮萍。这一角的河水深而且干净,但她这种做法,仍然给我一种异样的感觉。她的咀唇紧紧闭着,眼睛却看着天空,又下雨了。她好像是专候下雨才出来的。身上的衣服换过了,但是款式还是差不多,这种天气我与小平都还穿着毛衣,小平与我都比她壮健,她却穿得这么薄。她离我们不远,可是既不打招呼,也对我们没有兴趣。我与小平比起她,真还算是大俗物,既然来散闷,应该一个人来,如果来享受,也一该一个人来,我拉着小平,小平又拉着我,由此可知我们真是凑美,自视清高,人家才是风流不为人知呢,春光好就该么高兴一番。
小平也看见了她,她说:“我最羡慕第一个穿薄衣服的女孩子,人家还裹得密密麻麻,她已经飘飘出世了。又羡慕最后一个穿冬衣的女孩子,人家闪闪缩缩,她还是自由自在,我也学过,我什么都学了,可是学不成,那次差点要害肺炎。”
我说她,“你别过份自责了,连穿一件衣服也怪上半天。”
她说:“我不能怪社会怪人伦呀。”
我说:“怪社会最好,根本就是社会人类对我们不起,一没有投胎在有钱人家,二没有嫁一个有钱老公,以致误购堕风尘,高不成低不就,委委屈屈的怀才不遇。”说着我也笑了,“罢了,小平,你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是一点儿女私情不如意,就怨气冲天,也太过份了。”
“我是最自我中心的,我看不开。”她说。
“过一阵子就好了。”我说:“肚子饿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