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氏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焦急的脸色,笑着说:&ldo;他是你一魄分身,若是现在神魂碎裂,更有助于你凝聚魂魄,恢复全盛之时的力量,你们这些没有脑子的魔神,不是一向以力量为尊么?&rdo;
潜台词就是,你管他那么许多,是何用意?
屏翳没料到自己审问还没开始,却被对方问了个哑口无言。
他沉默片刻,却避而不谈:&ldo;无论之前如何,我已不再追究,且那些事是你我之间的事情,与那凡人一丝关系也无,若真有报应,也不应该报在他的身上。赵惠都做了鬼王,还应当如何呢?&rdo;
他这话简直一句一个秘辛,甚至牵扯到了赵惠,但是对面的人看起来对这些事情都有所知晓,毫不惊讶地接下去:&ldo;我早就说过,那些事都过去了,我现在是如何存在的,恐怕你已经发现了,为了九州,我也只能如此。&rdo;他沉吟了一会,接着说:&ldo;这些孩子们,都有他们的使命,你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rdo;
屏翳没有回答,看起来默认了对方说的话,伸手向轩辕氏讨了个东西,一转身就不见了。
这边进行着神秘的交易,那边杨子归却陷入了永不见归途的困境。
这里不愧是心魔眼,能看出一个人心里最深处的梦魇。
他好像回到了十六岁的那个夏夜。
鸟鸣声清脆,蝉鸣声缠绵,夜色如水,划过无回山百年的古木上,留下斑驳的月影。
十六岁的少年,头枕着双臂,浩浩荡荡地走在林间的小路上,心里捉摸着白日里学的那一招。
他天分极高,于武道一途,可以说是天纵奇才,一日千里。但是魔教的武功,在某一种程度上,像是已经超脱了凡人生理上的极限,练到极致,可以日行八万里,翱翔于九天。
这对少年来说,是一个不小的诱惑,所以每当他困扰于自己的武学时,就会畅想着以后会有的超脱世人的成就,就觉得又充满了动力。
杨子归跟在他身后,两个人每一次抬脚时的起伏,都一模一样。渐渐的,他也回想起多年前自己走在这条路上面的心境。
少年时期,总是朝气蓬勃,每一日都心花怒放的吧。
但是每一个少年,总要长大。
而杨子归的长大,是用他的全部换来的。
无回山巅,鲜血染红了地下三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没有幸免,鲜血和烈火彻底把少年的梦击碎,他仿佛一夜之间,就长成了一个男人。
刀剑划过脖颈,原来也有这么大的声音。
他被师父藏了起来,却还是听见了那个老头子死去的那一刻,从灵魂中发出的呐喊。
总说他是天纵奇才,其实不是的,他就是一个废物,在他的家遭受灭顶之灾的时候,他什么都做不了。
十几年之后的杨子归看着眼前的一切。那时隐匿在密室只能听见声音,现在却全被补上了画面,就这么呈现在他的眼前。
那些人在魔教中四处放火,是为了寻找传说中武林最为霸道的秘籍,乾坤决。那一本书是魔教镇教之宝,被供奉在祖师爷的排位之下,是每一个开始习武的魔教子弟都要拜见上香的珍宝。
自诩名门正派的人们,看着那称霸武林的希望,脸上闪出的狂喜与眼中狰狞的欲、望一起,编织成了&ldo;衣冠禽兽&rdo;的范本。
而那个干瘦的老头,把自己的得意弟子藏在了排位下的密室里面,他独自站在祖师爷前面,把自己站成了无回山下那一座指路碑。
魔教,镇天下,藏妖魔,有来无回,只死无生。
他用自己的生命,去捍卫魔教的信仰,这一死,死得其所,无怨无悔。
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他那还年幼的小徒弟。
他看向密室的方向,眼里划过浓到化不开的哀恸与不舍,一转头,看着砍向他的数不清的所谓&ldo;正道大侠&rdo;的&ldo;神兵利器&rdo;,眼里就只剩下了鄙夷与厌恶。
即便此时以身殉道,他也看不起这些蜂拥而上的所谓&ldo;名门正派&rdo;!
而被关在密室的杨子归听着鲜血喷涌的声音,先是满满的愤怒,后却发现,那即将死去的竟是他以为无所不能、视若亲父的师父时,脸上却出现了恐惧。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脸上头一次出现了惊惧。
旁观的杨子归的眼睛逐渐变成了血色,他从自己的扇子中抽出那一把软剑,狠狠地咬着牙冲了上去。
他心里一直有一个执念:如果那时的我,更加强大,是不是就可以护住大家?
一挑,精准地划过敌人的脖颈,一钩手,对面的三个人左臂齐断,横剑于前,他狠狠地劈下去,把前方的人从头到脚劈成了两段……
这里的每一个敌人,他都记得,在秦帝岭,他杀了一半,另一半,他用了十年,去报复他们,让他们也失去所有,一无所有地死去。
那里面的每一滴血,都是他的恨。
而现在,他不再需要那些虐杀的手段,杀了他们,保住他心中的家,就可以了。
他的恨无法消散,但是他清楚地知道,那些不过是一场梦境。现在,也同样是一场梦境。
随着敌人的减少,这一片无回山,也慢慢、慢慢地随风消散了。
杨子归把软剑收回扇子里,看着这个幻境中还存在的最后一个人,他的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