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鸿哼了一声,端起空药碗便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装着大人模样,细眯着眼睛,用一种老成的腔调说着不甚老成的话:&ldo;我现在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若是我睡眠不足,以后长不成高大威猛的模样,你要给我个交代。&rdo;
我一怔,不由掩嘴呵笑:&ldo;小志鸿放心吧,就算你以后没有高大威猛的形象,也别担心娶不到漂亮的媳妇儿,再不成,我生个女儿给你做媳妇。&rdo;
&ldo;你……你胡说什么!&rdo;志鸿些许窘迫,急忙转身掩饰,疾步地离开。
我望着他凌乱的脚步,仓皇的背影,笑容尤甚。
许久,笑容在嘴角慢慢褪去,我坐到梳妆台前,取出装在柜盒里的端木澈的头发,轻轻地抚着,贴在脸颊。
澈……你知道我们的天命吗?老天不让我们善终呢……
叹息一声,只觉得端木澈还是不知道的好,他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嗤笑苍天,到时候,谁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
他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我总是想为他做些什么,今日,也总算可以为他承担下天命的沉重。
然而最近,我的心里越来越惶然,我总觉得自己变得不像自己。
这种感觉令人很不安,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每一个即将成为母亲的女人会出现的心情,焦虑,恐慌,患得患失。
别的我已不再奢望,我只希望能拥有足够的力量,去捍卫自己生命中最为宝贵的存在。
我的丈夫……我的孩子……
……
夜深露重,烟雾氤氲。
天池山的深夜寂冷更胜滚滚尘世,冷月被厚厚的云层覆盖,万物笼罩在迷蒙暮然的夜色中。
志鸿守在房门一侧,掩身在大树后头,拉紧裹身的长褂,揉了揉惺忪的双眼,打了不知第几个呵欠,再度提神,看向紧闭的房门。
半刻之后,房门&ldo;咿呀&rdo;一声打开,志鸿顿时提起十二分精神,便见夫人迈步走出,朝着西面走去。志鸿急忙跟在她的身后。
不期然,他跟着夫人来到了悠然居。
悠然居内一片黑暗,缓缓地,传出一阵琴音。
志鸿暗暗好奇,这黑灯瞎火的,究竟是谁在抚琴?
不消半刻,志鸿心中便暗自了然,多半是居住在此的二公子。
志鸿支起耳朵细听,但闻琴声悠扬清雅,弦弦动心,就连森冷苦寒的夜色,在琴音的渲染下,弥蒙起清风明月的柔情,那些在青雾里森列招展的高枝芦苇,此刻也变得分外可爱。
志鸿抬眼望去,只见夫人不再前行,静静站立在芦苇丛中,望着小木屋,神情依稀哀伤。
她穿得十分单薄,连外衣都未曾披上,只着白色单衣,长发垂泻肩侧,只影孤单。
她在屋外站了很久,不推门进去,也不离开。突然,她俯下身子,捂面痛哭起来,她哭得伤心极了,极力压抑的哽咽声让人听了更是心酸,原本清雅的琴声,此刻也变得格外悲伤。
许久,琴声消罢,木屋子传来绵长的叹息声。
叹息声方方落下,房门便打开,从木屋子里走出一个男子,白衣白发,天地一夕霜华遍野,就连明月也破云而出,为他洒落浩然银光。
志鸿暗暗吸气,只觉得看到了九天外的仙人。
风炙阳漫步走出,随手将披风披在那呜咽低泣的女人身上,双手捧起她的脸,拭去她的眼泪:&ldo;你别哭了。&rdo;
他焉能不知,那个时而来偷偷看他的便是沁心,只是她一直不说话,是不想让他知道,他就当作毫不知情,与她默默相对。
然而今夜,她哭得那么伤心,他就算有再冷硬的心,又如何做到视而不见?
沁心终究太过心软善良了,殊不知,她越是这样,对他越是残忍,正是如此,他方才不愿沁心看见他现在的模样。
风炙阳再度叹息,指尖停在伊沁心的眼角,缓缓道:&ldo;世上,最无法遮掩的,是不爱一个人的眼神,我此刻多么庆幸自己目不能视,至少,我不用在你眼中看到同情。&rdo;
伊沁心不住地摇头,眼泪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