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肉胡同里的和家祖宅并不算大,颇算得上是老宅子了,而这座普普通通。平日鲜少有人踏足的门庭之中,今日却聚集了不少贵人。
中堂将军章佳阿桂、忠勇公程渊、以及军机大臣傅恒。
这三人甭管是在京城内还是京城外,名号撂出去皆是无人不知的、一等一的大人物,平日里见着一个已属难得。更遑论是三人亲自齐聚在此了。
若非亲眼所见,任谁也想不出这三位大员今日会一同出现在一位丧父丧母家世没落的旗下年轻子弟的婚宴上。
有这三位在,这场亲事纵是再如何从简,却也无疑算得上是极风光的。
其外,袁枚先生更是一手揽下了整场亲事的流程安排,好好地一个才子诗人。平日里一身风雅,两袖墨香,今日却浑然成了个跑上跑下安排各种琐事的老娘舅。
冯霁雯下轿后脚下踩着红毡,一路上顺顺利利,没有任何差池。
这除了要得益于她的备嫁事宜做的到位,对这些流程已耳熟能详之外,还得谢一谢身侧之人一路的细心提醒。
只是一路上的颠簸,让她本就未能好全的后腰再度隐隐作痛起来,拜堂之时行叩拜之礼时可谓颇为吃力。
院中族老高唱着满语的合婚歌,以酒祭告上天。
期间唢呐声高奏,令冯霁雯听得脑仁子直发疼,极不容易才算挨过了拜堂,被一群人笑着拥簇着往新房去。
临进新房前,跨过一道火盆,寓意着日子红红火火,再在门槛儿前置着一副马鞍,跨了过去则是平平安安的美意。
冯霁雯被搀着坐到了新床床沿上,身子虽仍旧端直着,然心中却大为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她好歹是不用再露面儿了,不必再担心会出什么差池,再度受人诟病。
一点儿也不夸张地讲,时刻等着看她出丑闹笑话的人数不胜数。
几名衣着鲜丽的孩童将绑着红绸的小篮子中装着的花生、栗子、红枣儿撒在冯霁雯身边的被褥上。奶声奶气地说着什么“早生贵子”、“生男又生女”的吉利话儿。
听几个男孩女孩小小年纪念这样的吉祥话儿,冯霁雯忍不住有些想笑,一侧的小醒则将早早准备好的红封依次递到他们手中,几个孩子收下来便欢欢喜喜地离去了。
一些来宾夫人们逗留了片刻。亦是说一些面子上的祝福话,小醒小仙替冯霁雯道着谢,与她们寒暄着,待前院儿里开了宴,这些夫人们复才纷沓离去。
“姑娘。人都走光了。”小仙轻声说道。
冯霁雯长呼了一口气出去,这才敢动了身子,换了个稍微舒服一些的坐姿,拿手揉捏着已是疼的有些发麻的后腰,由衷地感慨道:“可比我想象中要累得多了。”
成个亲,可真是不容易。
虽此番只是一场有名无实的两姓结亲,做不得真,但她当真再不想有第二次了。
太遭罪了。
“奴婢让小茶在外头看着呢,姑娘您快躺一躺,奴婢给您捏捏。”小仙疼惜自家姑娘。忙上前扶过冯霁雯的肩,示意她靠在床头的迎枕上。
小醒本想出声阻止,说这样不太合乎礼数,但见冯霁雯有气无力地倒在迎枕上的可怜模样,又顾及着她的腰伤,一时便叹气无奈地道:“姑娘……”
虽没说完,但口气不言而喻。
趴着不合适。
“规矩做给外人看,那叫礼数教养。可眼下这里一个外人也没有,难不成我还要辛苦着做给自己看么……我又不是傻子。”冯霁雯趴在迎枕上,闷着声音道。
小仙也在一旁为自家姑娘说情:“小醒姐姐。姑娘都折腾大半日了,纵然是好好的一个人这么端着也能给端出疲劲儿来了,更何况姑娘的腰伤还未完全痊愈,整个身子一直绷着哪里受得了?左右也没人瞧得见。小醒姐姐就让姑娘稍歇歇吧……”
说着,便伸手轻轻地替冯霁雯按起腰来。
小醒到底没再坚持,但见冯霁雯抬头欲将盖头扯下来,却是立即上前制止住了她的动作,口气毫无转圜余地般说道:“姑娘趴着便趴着吧,可喜帕说什么也不能是由您自个儿来揭的。坏规矩事小,破了吉利事大。”
冯霁雯妥协地收回了手去,隔着凉凉的绸缎红盖头叹了口气。
蒙着就蒙着吧。
能靠在这儿歇一歇,她已然很满足了。
只是她这句话刚在心底落音,便听得外间小茶刻意放大的声音讲道:“这位姐姐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有人来了?
正为冯霁雯按腰的小仙立即直起身来往后退了一步,小醒同时上前将冯霁雯扶起,小仙替她整理好身上嫁衣,二人退回原处一左一右立好,动作一气呵成,飘逸利落的像是冯霁雯手下的草书。
“……”
冯霁雯犹有些反应不及之际,只听得有脚步声行了进来。
“姑娘姑娘。”小茶疾步走来,道:“姑爷让人送了这个过来——说是可以缓解腰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