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启迪一颗为爱情所燃烧的热腾腾的心,凉了。他断定她的爱是属于这个亲来的客人的。他太幼稚了。他现在才冷静地意识到,他那前一段爱情的狂热仅仅是单方面的。他忘了一个起码的常识:爱是两个人的事!
他继而想到,他和张民的风度、气质都不能相比‐‐他是&ldo;土包了&rdo;,而张民和苏莹一样,是&ldo;大城市型&rdo;的。他以前缺乏自知之明,竟然没有认真考虑这些差别。而他和苏莹的差别仅仅只是这些吗?她父母亲都是省厅局级干部,而他的父母却是普通工人。虽然她父母亲现在&ldo;倒了霉&rdo;,被当作&ldo;走资派&rdo;打倒了,但他通过她深深地了解她的父母亲,他们都是廉洁奉公的好干部,是打不倒的,他们是好人!但不是&ldo;好干部&rdo;就一定能和&ldo;好工人&rdo;的家庭结亲嘛!爱情可以说比政治更杂!他悔恨自己以前没朝这方面多想,而没头没脑地爱别人,结果自己给自己制造了这个悲剧。
爱得很深,失去爱后的痛苦也就很深。他的日常生活尽管表面上还和以往一样,但所有的节拍都不协调了。他割糙割破了手指头;读外语时,有时会凝固在一个句子上,怎么也读不到下文去。他捶打自己的脑袋,抱怨自己太没出息了!
使他更为苦恼的是,苏莹对他的态度似乎并有什么改变,还和以往一样令人温暖地微笑,帮他喂猪,甚至把他放在枕边的破衣服拿去fèng好,又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原来的地方。
但他不能承受她的这一切了。他有自尊心,并且,从道德的角度去考虑,他不能为了自己的幸福而去干扰和破坏别人的幸福!
他开始有意回避她。偶尔不得已见了面,也只是平常地打个招呼。他看到她对他的这种态度是多么的惊讶。天啊,你惊讶什么呢?
早晨割糙回来,他不再在菜园边休息了,并且尽量使自己的眼睛不朝菜园里看。他一歇也不歇地把糙背回饲养室,然后自己回去拿干粮吃。有时,他也忘记了回去吃干粮,就又空着肚子上山去割第二回糙。
这天,他一个人正在饲养室铡糙,突然看见她从院子的豁口处进来了,他赶忙把脸扭到一边去,假装没看见,继续低头铡他的糙。
包着干粮的花手帕伸到他面前来了。他不得不停住手,但没看她,说:
&ldo;我……吃过了。&rdo;
&ldo;你为什么这样呢!&rdo;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拿干粮的手也有点抖颤。
他抬起头来,猛地惊呆了。他看见她的脸抽搐着,眼睛里流转着晶莹的泪点。
她把干粮放在他旁边的石床上,扭转身很快地走了。
他呆呆地立了好一会,才打开石床上的花手帕。里边有三张白面烙饼(看来不是出自马平的手)两个煮熟的鸡蛋;一张白纸里包一撮细白的盐‐‐这是就鸡蛋吃的。
他面对着这些东西,鼻根一酸:就是他不能从她那里获得爱情,可她也是一个多么好的同志啊!他怪自己这一段对她太冷淡了!他在心里对她说说:他目前也许只能这样对待她了;也入场过上一段时间,等他的心完全平静,他就会和她恢复正常的同志关系的。
中午,他想把手帕还给她。走到她们前时,听见屋里她正和张民说话,就打消了进她屋子的想法,把手帕搭在了她们的前的铁丝上。
他正准备走开,张民从屋子里出来的倒洗脸水,很亲热地问他:
&ldo;吃饭了没?&rdo;
&ldo;吃了。&rdo;他回答,并转脸看了看他。一张热情洋溢的漂亮的脸;刚洗过的头发,在中午的阳光下乌黑发亮。他手提着脸盆,似乎还想和他说点什么。为了礼貌的原因,他觉得自己也应该再说点什么,比如问&ldo;你吃了没有&rdo;之类。但不知为什么身子却背转了,脚也开始往回迈动了‐‐他感到这阵儿是身体在指挥思想。
他回去躺在床铺上,久久合不住眼。他不想思考张民,即偏偏要思考这个人。他虽和这个给他带来巨大痛苦的人没有直接说过什么话,但他的直觉告诉他,他比自己各方面都强!
他杨启迪是一个理智健全的人,他不能因为他给他带来痛苦就不能以正常人的眼光来认识他。他感到他有各方面的修养,某种程度上很像苏莹,甚至比苏莹还老练成熟。他是个典型的知识分子,但质朴,没什么架子,很容易和普通人打成一片。他来这里时间并不长,就和全村的大人娃娃都熟悉了,老乡都管他叫&ldo;老张&rdo;。而自己比他也差不了几岁,可杨字前边还冠个&ldo;小&rdo;字。
他忽然很想知道,这个神秘的客人的政治倾向究竟怎样?
他对当前社会发生的种种事情又是什么态度?自从一月八日敬爱的周总理逝世,四月五日天安门广场事件发生,祖国面临着一个多么严重的时刻呀!虽然人民好像暂时沉默了,但地火正在地下运行!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中国现在正处在两种命运决战的前夕!到处都有激烈的交战‐‐就在他们这个小小的集体里,也是这样。而张民属于哪个阵营?在这些年月里,这一点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五
这一天下午,灶房里只留下了张民、江风和他一块吃晚饭。
江风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非常亲热、非常兴奋地对张民嚷嚷:
&ldo;哈,我今天又重学了《论对资产阶级的全面专政》这篇文章,实在深刻!那严密的逻辑,好比无fèng钢管。有人想鸡蛋里挑骨头,我看的搭!&rdo;
这位&ldo;当代英雄&rdo;只冲着张民发宏论,不屑看他一眼。心比警犬还机灵的江风,早就嗅出了他深深地爱着苏莹的心思,现在正是利用张民来奚落他的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