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这些‘麻烦’中,我最能体会祖辈的思念给他带来的愧疚。那次回老家,他奶奶还拿出一个花布包包,里面包着存折,存折上有六万块钱。奶奶说:这是留给小玉媳妇的。奶奶还拉着我的手掉眼泪,说你们要早点回来呀。这钱我不敢要,包括彩礼也是,韩玉让我收着,不要折腾。但我回来就把钱原封不动打给他,我说:我的就是你的,你要好好计划呀,你可是金牛座,你是咱家的财政大臣。
我之前最怕韩玉丢下我一个人,如今他没有食言,他在这边陪着我,可我又开心不起来。我总怕他委屈求全,怕他因为一面是我,一面是他家人而割裂矛盾。我怕他因为愧对父母,才想拼命攒钱,才想尽早独立,在金钱上独立才有决定自己去留的话语权。买房也是,他大概是觉得,在多伦多买房是计划之外的,父母已经做了他们力所能及的事情,他就不想再问他们要更多的钱。
我把我的想法和他说,他笑话我多想。
他说:我没有委屈求全,我没有割裂。你也是我的家人啊。你现在是我最亲最亲的家人了,我要是丢下你我爸妈才要骂我呢。你不要见外好不好。一家人也不要谈牺牲。你好好搞学术,以后是咱家的大教授,我妈横行这个家好久了,就等着你这个博士和她抗衡了。
他怎么说我也不信。我也不再追问。
现在聊起这事,我说你当时到底犯什么傻啊?他说就是年轻,脑子抽了,突然就形式主义了。
切。
那年夏天七月,韩玉换组去多伦多。因为这边工作交接,暂时房子还不能退。
b市离多伦多不堵车一个半小时,他为了去多伦多工作,有一个半月的时间都是早上六点半去坐车,到单位八点多,下午四五点下班,到家六七点。很辛苦。
我呢,因为导师回国开会,于是在韩玉两城奔波的最后两周来陪他。平时他上班,我在家学习。
这个破公寓,冬天暖气冷,夏天空调热。到了大中午,冲马路那面窗户就像火山爆发,热浪一波一波地涌入室内。屋里就像个大蒸笼。
b城治安不太好,白天我可不敢在市中心的餐厅蹭冷气,远的不说,就家门口那个咖啡厅还发生过枪击案。我只好窝在家里。
那时每天的盼头就是太阳落山,韩玉下班回家。
韩玉每天都会带回tro报纸,报纸背面有数独,我俩晚上就比赛做那个数独。
我当然做不过他,每次觉得我要赢了,抬头一看,他早就做完了,安安静静笑着瞧我,也不发声。我说你做完干嘛不说呀,他说怕你着急,喏,你看你这个数字填错了。
我说你这样的人真可怕,我中学时翻卷子声音可大了,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做得快。韩玉说:“我这人就喜欢扮猪吃老虎。”我说:我懂了,你的意思是我喜欢扮老虎,实际是猪。他说你可不就是猪猪么。
那段时间多伦多的动物园有两只水豚bonnie和clyde私奔,成了大新闻。动物园派另一只单身水豚willow去找寻他们的踪迹。报纸天天报道跟进这件事。
我们在蒸笼里的日子无聊又难捱,于是当成大事件,天天关注逃逸的两只水豚的动态。
每天韩玉一进门,我就奔过去问:水豚找到没?找到没?
韩玉把报纸往我怀里一塞,叹了口气:今天还是没找到。
我们会坐在一起,把报纸上那一块新闻反复读,觉得可爱死了,同时又在揪心,怕它们跑外面没东西吃。
在这闷热的小屋里,我俩每天不亦乐乎地比赛数独,每天为两只水豚的下落和命运担忧。
晚上屋里也热得睡不着觉。韩玉就提前拿水盆冻好一盆冰,我俩头睡床尾,四仰八叉地散热,冰块就放床边,若有似无的凉气成了我俩的心理安慰。
因为实在太热了,我不想做那个事,连挨都不想挨一下,全是汗。睡不着我俩就聊天。聊小时候的事。
我说我这个人,只要睡不好整个人就懵懵的,脑子不动。于是初高中六年来我都像蒙着一张罩子在生活,就像被封印了一样,经常做出一些很匪夷所思的事。
上初中时我负责出板报。每周年级板报组都开会,开会定板报主题。我不是脑子不动吗,每次去开会完,我都不知道开会是为了干嘛。对的,就是我乐呵呵去了,我笑嘻嘻回来了,但我不知道开会是为了什么。于是每周我都出she主题板报。因为我那时最爱she
我班主任还纳闷儿,但因为我学习好,她就没过问。以至于到现在她都不清楚明明我们班板报挺好的,花里胡哨的,为什么连着三年每周得分都垫底。
我说完,韩玉笑得轰隆隆的。
我说你别笑,是真的,我只要睡不好,脑子就像少了根弦。所以睡觉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幸亏遇到了你。
韩玉说他小时候,爸妈给他报兴趣班。带他去学书法,他闻那个墨水味恶心一整节课。爸妈来接他时,他没忍住,在少年宫楼道里吐了。还没吐完,等走出大楼,在少年宫门口又吐了。
带他去学小提琴,他在后排和人玩‘波波攒’(一种流行于小学男生里的拍手发波的游戏)。最后被我婆婆拎着后衣领子从教室里拖出来,直接给扔少年宫室外游泳池里了。那时秋天,他穿着毛衣毛裤,吸水了爬都爬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