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账,先生。”他面无表情地说。
奎因先生把账单从他手中一把夺了过来。
“我感觉有些孤独,伊丽莎白,”富兰克林·拉奇说,“这些外国人,他们太急躁了!我不理解他们。不管怎样,这一切都意味着什么?”
他看向她。
“哎呀,以你这种百分百的美国人的角度看,还是挺不错的。”他的声音中带有孩子般的忧伤,“这些外国人太古怪了。”
他们谢过奎因先生,然后一起走进夜色中。奎因先生收起找回的零钱,冲正像一只心满意足的小鸟一样自鸣得意的萨特思韦特先生微微一笑。
“好吧,”后者说,“一切都圆满结束了。我们相爱的小鸟们现在都没事啦。”
“哪些小鸟?”奎因先生问道。
“哦,”萨特思韦特先生大吃一惊,说,“哦,没错,我想你是对的,考虑到拉丁式的观点和所有的——”
他一脸犹疑。
奎因先生微微一笑,他身后的一块彩色玻璃刹那间给他披上了一件色彩斑斓的小丑外套。
海上来的男人
萨特思韦特先生感觉自己老了。这也许不令人吃惊,因为很多人都觉得他老了。粗心大意的年轻人会对他们的同伴说:“老萨特思韦特?他肯定有一百岁了——或者至少八十岁了。”甚至最好心的姑娘也宽容地说:“哦,萨特思韦特,没错,他很老了。他一定有六十岁了。”这还不算太糟,因为他六十九岁了。
尽管如此,按照他自己的看法,他不老。六十九岁是一个有意思的年龄——一个有无限可能的年龄——一个一辈子的经验终于开始奏效的年龄。但是感觉老了——那就不一样了,心态上感到疲劳、灰心丧气,倾向于问自己一些令人沮丧的问题。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一个上了年纪的干瘪小老头,无妻无子,无亲无故,只有一批眼下看上去没什么价值的艺术藏品。没人关心他的死活……
这时,他的思绪戛然而止。他刚才思索的东西既病态又毫无益处。他很清楚,如果他有个妻子,那么她可能会恨他,或者他会恨她,孩子们则可能会不断地给他增添麻烦,让他担心,家庭需要付出时间和情感,这会让他相当烦恼。
“平安舒服最重要。”萨特思韦特先生坚定地说——这才是重要的。
最后一个想法让他想起了今早收到的一封信。他从口袋中掏出信,又读了一遍,愉快地品味着信的内容。首先,这是一位公爵夫人写给他的,萨特思韦特先生喜欢收到公爵夫人的来信。事实上,这封信一开头就要求他为慈善机构捐赠一大笔钱,不然她根本不会写这封信,但措辞很礼貌,所以萨特思韦特先生能够淡化第一个事实。
所以您丢弃了里维埃拉,公爵夫人写道。您的这座岛是什么样子的呢?便宜?今年,卡诺提可耻地提高了价格,而我不会再去里维埃拉了。如果您的答复令人愉快,我也许会尝试下您的那座岛,虽然我讨厌在船上待五天。不过您推荐的地方一定非常舒适——就是这样。您会变成一位一心只关心自己舒适而无所事事的人。只有一件事可以拯救您,萨特思韦特先生,就是您对他人之事的极度兴趣……
萨特思韦特先生把信折好,眼前生动地浮现出公爵夫人的容貌来:她的吝啬,她的出人意料,惊人的仁慈,尖刻的言语,百折不挠的精气神。
精气神!每个人都需要精气神。他拿出另外一封贴着德国邮票的信件——是他喜欢的年轻歌唱家写的,是一封表示感谢、深情满满的信。
我该怎么感谢您呢,亲爱的萨特思韦特先生?太奇妙了,很难想到几天后我会演唱伊索尔德这个角色……
很遗憾她第一次就要演伊索尔德这个角色。奥尔加是个迷人、勤勉的孩子,嗓音动听,但气质欠佳。他自顾自地哼唱着:“不要命令他,请多加理解。我,伊索尔德,请求你。”不,那个孩子没理解——那种精神——那种不屈不挠的意志——全都在最后那句“唉,伊索尔德”中表现出来了。
嗯,无论如何,他已经为某些人做了一些事。这座岛让他沮丧——为什么?哦!他为什么不去里维埃拉,那个他如此熟悉的地方,在那里他也被人所熟知。这儿没人对他感兴趣。似乎没人意识到这就是萨特思韦特先生——公爵夫人们、伯爵夫人们、歌唱家们和作家们的朋友。岛上的人没一个具有重要的社会地位或者高深的艺术修养。大部分人连续七年、十四年或二十一年去那里,自以为自己身份不一般。
萨特思韦特先生深深地叹了口气,继续从饭店走向下面弯弯曲曲的小港口。这条路两边种满了九重葛——一大片招摇的猩红色,这让他觉得比从前更加苍老、阴沉。
“我变老了,”他嘀咕道,“变得年迈而疲倦。”
他走过九重葛,朝着尽头就是蓝色海洋的白色大街走下去的时候,他开心起来。一条脏兮兮的狗站在路的中间,打着哈欠,在阳光下伸着懒腰,极其忘我地伸展了四肢之后,坐下来尽情地挠了一通痒痒。接着,它站起来,抖了抖身子,四处寻找生活提供给它的好东西。
路的旁边有一个垃圾桶,它抱着愉快的期待跑去嗅了嗅。没错,它的鼻子没有欺骗它!腐烂的气味如此浓烈,甚至远超它的预期!它兴致越发高涨地嗅着,突然,它放纵地躺在地上,极其激动地在那个美味的垃圾堆上打了个滚。显然,今天早上的世界是狗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