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春来和李林谁也没有说话,在他们的记忆里,王伟大队长这话已经说过无数次了。在他们的心里,他们不是不相信公安局,但他们一定要亲眼看见老孟被抓起来,心里才感到踏实。
30父与子
老孟的假身份证虽然写着张一水的名字,但他并不能像真的张一水那样,他白天几乎很少外出,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了解外面世界的唯一方法就是通过架在窗台上的那只望远镜。他透过望远镜,察看着外面的世界,他的视线永远是有局限的,他就在这有限的世界里捕捉着外面的信息。人们匆匆地在他的眼前走过,又匆匆地走来。偶尔的,他能看到便衣的身影,他对便衣的认识已经警觉到了有些过敏的程度了。刚开始,他并不能认清这些便衣,后来观察的时间长了,他就有了经验,总是那几张老面孔,虽然轮流着在门口出现,但时间长了,他就把这几张面孔记住了。这些人,有时一个人出现,有时则成双结对,他们似乎在聊天,有时就装出等人的样子,在楼前转一转。
老孟把这些看烦了,就放下望远镜,走到镜子前,呆呆地望着镜子中的自己,那张脸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从拆下脸上那一条条绷带的过程中,他的心里曾发生过巨大的变化,跟了他几十年的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顷刻间就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他先是吃惊,最后就是极度的排斥。冷不丁的,在镜子中猛然看见自己时,他惊骇得瞠目结舌。他一遍遍地在镜中看着自己,心里不停地问着:你是老孟吗?真的是吗?同时,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告诉他:你已经不是老孟了,你是张一水,张一水。
他望着镜子中陌生的自己,竟呵呵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的眼泪流了出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泪,然后他沮丧地跌坐在地上。过了很久,他抖着手,点了一支烟,猛地吸了几口。忽然,他抬起头,望着天花板一迭声地说:你现在是张一水了,记住,你是张一水。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自己的话。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
傍晚的时候,老孟偶尔也会从公寓里出来,他要买一些生活用品。他知道,此时的便衣正用锐利的眼睛扫视着进出小区的每一个人,当然,也包括他老孟。他能做到的就是尽量显得不慌不忙,若无其事地从小区门前走过。他有时会在附近的超市转转,有时会稍远一些,转过两个街口,再向北,还有另外一家大型超市。他选购东西时也从容不迫地挑挑选选,然后,提着买来的东西慢慢地走出来。他站在超市门外,先深深地吸几口气,似乎这种空气对他来说已经久违了,这时他就想:自由真好啊!以前的老孟是自由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笑就笑,想喊就喊,可以随心所欲地和儿子在一起。现在,虽然他的身体是自由的,但无形中他的心已经困死了。
一次,他走回小区门口时,被一双眼睛盯上了。他不用回头看,第六感觉告诉他那是一双便衣的眼睛,他的身体一下子僵硬起来,前方十几米的地方有一个卖冰棍的人,他知道那人也是个便衣。他向卖冰棍的男人走过去,然后放下手里的东西,掏出一元钱,用手指着冰棍说:来一个。
他尽量少说话,但又不能不说话,他知道自己虽然容貌变了,可自己的体形、走路的姿态、说话的声音并没有变。于是,每一次出门的时候,他都努力地变化着自己,让自己变成想像中的张一水那样。
他剥掉冰棍上的包装纸,狠狠地咬上一口,一股凉气霎时冒了上来,他忍不住舒服地说了句:好爽啊。
天气又闷又热,不论白天还是晚上,都是潮闷难当。卖冰棍的人冲他笑笑,就把目光投向了别处。
老孟这才慢悠悠地往回走去。
这时候,天色慢慢暗了下来,楼前到处都是乘凉的人,三三两两地边走边聊。
最让老孟意想不到的是,很少走出屋子的老孟竟然在门口看到了回来的孟星。在大部分的时间里,老孟都能准确地估算出孟星回来的时间,误差决不会超过前后十分钟。在这之前和之后,他早就躲在猫眼的后面向楼道里张望,直到孟星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孟星越走越近,然后拿出钥匙打开门,走进自己的房间。每天,老孟都是以这样的期待与儿子默默地打着招呼。只要看到儿子,心里就是愉快的。看到儿子,他的心才稍稍踏实下来。
这天,他没能如约等到儿子的身影。按理说,这种情况也很正常,同学之间有点什么事耽误一会儿,也没什么。但对于老孟来说,这是不正常的,他坐立不安,一次次走到窗台前,透过窗帘的缝隙用望远镜向外张望,只要楼道里有风吹草动,他都会跑到猫眼跟前观察一番。结果,折腾了半天,还是没有等到孟星。
老孟只好下楼了。他站在小区门口,混在纳凉的人群中,却越呆越不自在,他就又去了一趟超市。家里并不缺什么,他就买了一箱矿泉水,沉甸甸地拎在手里。就在他快走到小区大门的时候,他看见了儿子孟星。孟星的身影一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仿佛世界就被孟星一人占满了。老孟下意识地紧走几步,尾随在儿子身后。两个人相差几步先后走进楼道里。孟星伸手按了电梯,电梯门开了,孟星走了进去,跟在后面的他正琢磨着上还是不上时,孟星转过身,按下了楼层的电梯按钮,也就在这时,孟星看见了他。电梯的门合上了,但马上又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