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吴侬软语,与记忆重叠,师徒相拥,一时涕泗滂沱,好半晌才劝住,进了前院,正堂奉祀着三清天尊,下供着一贞师太和妙云的灵位,一个青瓷骨灰坛放在牌位前。
定柔已双目肿的睁不开,抱着那坛子抚摸了一阵,跪在蒲团上深深磕了数个头,额头撞着地板咚咚响,很快一片红紫。
妙清听闻她怀着身孕,忙说:“师姐的心愿是希望你一生平安顺遂,想来已含笑九泉了,她留了很多遗物给你,咱们去看看罢。”
定柔执意跪着。
一个时辰后才肯起来。
当夜宿在了道观,和两位师姑挤到了一个床榻,倾诉了一夜的话,皇帝还有奏本要批阅,明日朝会紧要,黄昏时便走了,留下羽林卫围了四墙。
定柔住了十来日才回宫,妙云师太的骨灰坛葬入了安氏祖坟,就在安相夫妇的旁边,虽说女儿不入家坟,但有皇帝的圣旨便万事可破,命工部司修冢立碑,迎安氏女儿的遗骨魂归故里,想来妙云的心愿也是葬在父母身边,只碍于世俗偏见才流落在外,如今终得圆满。
两位师姑是方外之人,早已心境澹泊,不愿往那花柳繁华地,但听闻有了三个孩儿,不由得欢喜得紧,在姑苏被一波一波的官员来劝说,不胜聒噪。后来闻说贵妃芝兰绕膝才来的,她们一生没有儿女,年岁大了却无形中生出了莫名的渴望,天性使然,遇到路人的小孩儿都忍不住停下逗一逗,是以忙不迭要见。定柔说了小晔儿不便见,两个公主都到了垂髫的年纪,本想接来道观,怎知皇帝去了康宁殿几次,安玥别扭不肯来。
妙清和妙霜这才上了舆车,往那彤庭风阙而去,峨峨宫城,也许是她们一生都不会踏入的地方。
后来定柔才知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妙清师姑在妙云走后苦心钻研医术,又经年游历多地摇铃行医,见惯了各种疑难杂症,不偏不巧这时来了,可儿命不该绝。
定柔不舍两个师姑离去,又不好路途颠簸,两位道姑只好暂住春和殿,许是心情愉悦的缘故,害喜之症消失了。
不知不觉,宫中流言暗涌,宫女们私下窃语。
话说那日夜奔的是某宫的三等宫女,半夜主子突生不适往太医署取药,见到一个血铠甲的人,吐着长长的舌头,提着血淋淋的残剑,在宫巷飘荡徘徊。
有值夜的老监也看见了,认出正是陆家绍翌公子,贵妃的前夫,这是亡魂从大漠回来了,恨爱妻另嫁,索命来了。
那宫女不知怎么被缠上了,紧追不舍,惊恐之下不慎撞死在春和殿外的宫墙,眼球突出了眶,流着血泪,死相怖人,入殓前脸上盖着毛巾。
整个宫只有定柔不知,皇帝早已将一切压下,并下了口谕,妄议此事者割舌头。
此后却夜夜不停,宫巷时闻宫女的哭泣,有多人听见,凄厉无比,哭说报错了仇,代人受过,要还命来。
更有传说,陆公子亡魂每夜在春和殿外游走,只因陛下龙体金身,才不敢入内。
这一日前晌定柔和师姑们在内殿说着话,忽听得嘈杂声,何嬷嬷哭着跑回来:“娘娘!快!不好了!五公主不知怎地突然吐血不止。”
定柔霎时耳边嗡嗡作响,被搀着急急奔出垂花门,远远看到安可的舆轿迎面被抬回来,抬轿的竟是六皇子宗旻和一个眉清目秀的公卿子弟,后头是两个宗室子弟,跑着衣袍带风,口中喊着:“快!快!三哥去叫太医了!快拿春凳来!”
落轿掀帘,只见娇柔的大女儿被两个宫女抱着,眼神迷离,手帕已被整个染红,衣裳大片红渍,口中忽然“哇啦”一声,倾出一小滩,又黑又红,顺着下颔儿淌下,淋漓浸透了裙摆。
定柔身上一软,向后栽去。
第177章魑魅魍魉2魑魅魍魉作……
翌日巳时,集贤阁大学士文衡的策论课,进了崇文馆惊见底下坐席空空,太子和皇次子已结业,大婚分府立了宫邸,皇三子和皇六子在最前头的座位,于太傅从旁边公廨过来,解释说:“殿下们带头罢课,其他的都击鞠去了。”
文学士捧着书册,眉头拧成一个“川”字:“不像话!他们怎么敢罢课?自来还没有过这样的事!老夫要禀告陛下。”
于太傅迟疑着,劝他:“大人还是三思而行,他们都在春和殿守着,隔壁的汀兰学堂今日也没开课,殿前直封了门,听闻五公主是被人下了药,烧穿了胃脏,还未脱危,陛下盛怒,闹不好崇文馆也脱不了干系,还是别蹚浑水了。”
文学士望着一排排空座位,喟叹了一声。
春和殿垂花门外三个玉树临风的少年倚墙而立,时而朝殿内张望,偶有宫人出来便齐声问一句:“公主如何了?”
过往的宫女太监纷纷打量他们。
小洛子从外头回来,问下监怎么回事。
下监低声答曰:“都是仰慕公主的公卿子弟,三殿下和六殿下都在东侧殿赖了大半日了,添了三大壶茶,瞧这样子,午膳也要传到这里用,哎呀呀,也不怕陛下回来发落了。”
小洛子:“五公主还未及笄啊”
下监笑道:“总管不知,五公主生的肖似贵妃,素有‘汀兰之花’的美誉,又锦心绣肠,才气不凡,诗中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群小子们早就春心大动了,咱们何不下个彩头,赌将来花落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