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三天病况才有好转,小宗晔的烧减退了些,意识也清醒了,额头和后背、腋下生了密麻麻的红疹子,医者说,这是毒火发散出来了,不出几日就会好。
定柔端着鱼粥喂,小宗晔口中焦苦,强撑着进了几口,还是疲倦的厉害,被母亲抱入怀,枕着手臂睡了一天。
这场病来的凶险,待康复已是十天后,穿上母亲新做的小鞋子下了地,小脸明显瘦了一圈,喝药喝的怕了,感觉身上力气不及从前,与萝姑的儿子衡哥儿扳手腕不敌,很是懊恼。
定柔劝他,待养几日就好了。皇帝来了见到儿子郁闷的小模样,问清缘由,出了个坏主意,让他扎马步,一来强身健体,二来锤炼意志。
正在厨房和萝姑一起切菜的孩子娘听到这个,隔窗扔了孩子爹一个白眼,这个坏爹!
小宗晔信以为然,当即学着父亲的示范,往庭中一站,有模有样扎了起来,小身躯如松如柏,没一会儿腿脚酸困,绷不住了,偏还倔强地强撑着,十分滑稽。
皇帝也不严格约束他,只说徐徐渐进,以线香为时,每日递加,待练好了,爹爹送一个弩机,很有趣的东西。
小宗晔听这名字就觉是有趣的玩艺,追问是什么。
皇帝神秘地道:“武器,青铜制的,小巧轻便,扣动可以射出小箭,防身最好,不可乱用伤人。”
小宗晔眼珠光彩盈盈,乌溜溜地幻想着,生了憧憬。
皇帝很满意儿子的表情,未来之君不应该是个只会读书的文儒,当习一些武,胸有胆略,才是顶天立地的儿郎。
可惜他的三个大哥哥无一个能体谅这般用心的。
这一次来住的时日长,宫里放消息说贵妃染了妇人病,养在行宫,用温泉疗养,定柔便安心守着儿子。
皇帝想过把两个女儿也接来,与弟弟培养感情,但思量之下,还是作罢了,安可沉稳,安玥还小,正是口无遮拦的时候,不能因小失大。
人生就是这样无法两全,为了把晔儿锤炼成明君,就不得不作出牺牲。
这一日晨起细雨霏霏,山间白汽飞腾,分不清是云还是雾。
至午后云收雨霁,大道上的泥泞晒了一会儿便干了,小宗晔脸上的疹子全没了踪影,又活蹦乱跳起来。午睡醒了,定柔做了点心给他吃,母子俩吃完了出来,沿着阡陌小路散步。
走了好远,小宗晔看到一块田垄刚收割了黄豆,想是秋收的晚了,炸了壳,遗落下很多豆子,散落在泥土中,经过一场雨水,涨得变大,有些已长了青芽儿。
想起诗中说粒粒皆辛苦,便对母亲说要去拾豆子,捡回去还能煮饭吃。
定柔看儿子如此惜物,心生欣慰,孩子爹一番苦心初见成效。
胖胖的小手一粒粒捏着,指甲沾了泥,小脸汗水滴答,母子俩没一会儿拾了满满两大捧,揣在手帕里,正这时马蹄声大作,正是孩子爹来了。
皇帝远远看到妻儿,下了马奔过来,见到捡了很多黄橙橙的豆子,颇觉惊奇,也弯腰下来捡,一家三口忙的不亦乐乎。
待捡完了,除却被定柔收走当了豆芽菜的,竟有一小布兜,皇帝一掂量,足有三两重,这若是每块田都这样遗落,那天下将丢弃多少口粮?
他深觉国朝弊病颇多,以后四时节气秋收冬藏,当有规章制度才是。
对儿子苦口婆心一番,小宗晔便记在了心里。
回去的路上,一家三口的身影映着落日余晖,心情舒畅,步履缓慢,皇帝干脆将儿子扛到了肩上,一路又追又撵,戏弄孩子娘,爽朗的笑声在田间回荡
若干年后,金龙宝座上的永熙皇帝允文允武,生平最奉行节俭,每餐膳食只进三菜一汤,碗中米粒要吃的干干净净,决不许浪费。一只狼毫朱批笔用了五年,后宫为节省用度只纳一后一妃,且严令不得骄奢淫逸,褪下朝服便换上了粗布襕袍,事事以身作则。
举国因他刮起一阵节俭风。
每逢万寿节这一日,前代皇帝,包括他老子爹,无不是佳肴美馔,琼浆玉液大宴群臣,他却带着文武众卿吃“忆苦饭”。
红薯饭,南瓜浆水粥,野菜团子,大寿星开宴前先叹息一番“哀民生之多艰”,然后笑对众卿说管够啊,放开肚皮吃。
说罢,拿起御桌上的菜团子大快朵颐,吃的甚香,不一会儿三个下肚,百官见此状,不得不效仿,糙米粗粮如沙砾一般的口感,吞咽艰难,还得做出和皇帝一样,很香很好吃啊。
有些肠胃不耐受的,回去害了便秘。
宫侍奴婢一而再裁剪,省下来的用度用以兴修水利,开设义学堂,凡人子皆可入学,免学资,赠笔墨书本。经过元和、隆兴、永熙三朝,天下终成景熙昌明之盛世。
这都是后话了。
这一年冬至节。
皇帝下了朝带领百官入太庙祭祀,众妃来康宁殿请安,安玥公主刚过了五岁的生日,雪肤花貌,模样娇憨,窝在太后怀里撒娇,太后怜爱的恨不得掏心挖肝。
定柔含笑嗔怪:“玥儿,不许累着皇祖母。”
安玥俏美的小嘴一噘,扮了个鬼脸。太后捧住小脸,对着额头大亲了一口,下座的淑妃见了,斜睨了个白眼,又瞥一瞥贵妃,心想:
“再如何会讨太后欢心也是个不中用的丫头片子,等本宫如今忍了你们,将来我儿上了位,你们还不是我手心的蚂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