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了清嗓子:“嗯嗯,那个……”
两个人迅速而略带尴尬的分开,落落青葱般的纤纤玉手离开了江小白的脸蛋,转身旋开桌上的保温桶,翻过来盖子盛汤。江小白清咳了一声,扬起下巴冲我笑道:“我女朋友刚来,我喝完她给我炖的补品就开始哈。”
“好的,您轻便。”我干巴巴地笑着,实在不知道他喝完补品我们要开始干什么。
落落小心地端着汤碗,凑到唇边轻轻吹散碗上浮着的白色的热气。她娟秀白皙的侧脸笼罩在一层袅袅的水气之后,看起来好像蒙着氤氲的薄纱。江小白仰着脸傻笑着看着她,裂成月牙的嘴让他的圆脸看起来像是一只成熟饱满之后掉在地上被摔裂了缝的西瓜。
我眯起眼睛打量着落落,脑子里浮现出舒默的评价:
温柔婉约,娴静懂事。
“慢点喝,小心烫。”
落落温柔的声音伴随着咕噜咕噜的液体滑过食道的声音响起,江小白仰起脖子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扬起手背抹了把嘴,把碗递给了她。
“呀,喝这么急干什么?小心胃!”
“太好喝了嘛!”
我拨了拨黏在额前的碎发,透过江小白的眼珠子微笑着落落温柔婉约娴静懂事的脸庞,“谢谢啦~!”
“你……”
“啊……!”
那个被我一瞬间灵魂复位的小护士站在病房中间轻声尖叫了下,眼珠子瞪得圆圆的,天花板地板病床墙壁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撒抹。我眯了眯眼睛,干咳了一声:“额,那个……沈护士,你没事儿吧?”
“啊?!我、我没……没事没事啊。”那护士瞪圆眼睛望着我,用力地吞了下口水,脑袋要成了拨浪鼓,后脑勺那束又粗又黑的马尾辫扑棱扑棱地甩在她脸上,“那个……那个我们开始吧,开始。”
我耸耸肩,仰头看着落落笑。好吧,我承认我很好奇。舒默对落落的评价居然已经达到了八字成语的高度(完全不同于碧小野之流),江小白那个从小晃荡在莺莺燕燕的名媛圈里的公子哥儿又对她这么着迷,我倒是想看看,身为男人跟她相处究竟是什么感觉。
要想学做菜先要学吃菜,没见识过什么是温柔婉约,怎么才能变得娴静懂事?
落落接过碗的手停在半空中,她身子还微微弯着,长发垂在脸颊两侧,柔顺直地坠下来幽幽地反着光,像是夏士莲黑芝麻洗发水的广告截图。她清秀的眉心又一次蹙起,深褐色的瞳仁微微放大,她粉唇轻启,露出了两颗洁白的贝齿:“你……”
她这副表情很熟悉,似乎每次看到我,她都是这副表情。手术室门口,电梯里,现在。眉心微蹙,欲言又止,好像是你走在大街上,看到迎面而来的路人脸上沾了鸽子屎或是脏饭粒,想要告诉他(她)但又怕别人觉得自己多管闲事而硬生生地吞下话茬无奈作罢。但这次她的表情有丝不同,她放大的瞳仁似乎显示出……她很惊讶。
我心里忽然有丝奇怪的触动,但还没等我理清那是什么,她就直起来身子,一边把碗摆在桌上,一边微笑着扭头冲那个还愣在病房中间左顾右盼调整适应感寻找存在感的护士道:“沈护士,开始吧。”
“哦,好、好的。”
落落往后退了一步,我这才注意到旁边的点滴架上已经架好了一只点滴瓶,里面橙黄色的液体已经充满了透明了塑胶软管,套在针头上的塑料壳没有被拔掉,仔细地连同盘了几圈的塑胶软管被黏在金属质地的点滴架上。
“江先生,来。”沈护士把我的左手从枕头下抽了出来,用一根粗粗的土黄色软管紧紧地缠在我的手腕上,然后用力拍了拍我的手背(准确地说,是小白君的手腕手背),“握紧。”
我听话地握紧了左手,光洁的手背上立刻显出三道细蛇一样的青筋。冰凉的水晶棉球在上面均匀地打着转,沈护士撕下黏在架子上的胶布,拔下针头,缓缓地刺入我的血管里。
尖锐的疼痛从手掌传入我的神经,久违的痛感刺激着我的感官。这种对我而言已经陌生了的尖锐而细小的痛楚让我有种淋漓的快感,我情不自禁地吸了口气,顿了片刻之后,满足而悠长地呼出。
我张开因为享受而眯起的眼睛,看到沈护士正认真地用一团医用棉球按压在我针口周围并用胶布固定着针头。当然,还有她身后,落落那居高临下莫测眼神,那种当你深夜裹着干燥温暖的深灰色羊毛大衣,撞到一个浑身酸臭的醉汉,正伏在绿化带上大口大口呕吐时会露出的眼神。
“谢谢沈护士。”落落侧过脸面对沈护士的时候笑容很自然,我猜她现在的眼神应该和刚才看我时候截然不同,“我四十分钟之后叫你。”
“行,按铃就成。”沈护士头点得有点敷衍,我看见她仓促地拢了一把额角渗出的一层细汗,“我就在休息室,我先……去忙了。”
五秒之后,落落目送沈护士的视线才重新落回我的身上。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我似乎看到她才重新转过身子之前微微叹了口气。
“你……”
她刚开口,手机铃声突然响了。她转过身子,拿起桌子和那只保温桶并排摆在一起的包,拉开拉锁掏出手机,低头看了一眼。我歪了歪头,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朝我飘了过来。我无所谓地耸耸肩,她顿了顿,缓缓划开了屏幕,凑到耳边道:“喂。”
我挑了挑眉毛,自然而然地张大了耳朵。
“我在门外。”
一个略带喑哑的低沉男声从听筒里传来,听起来像是常年抽烟被熏坏了的嗓子或是拖了十天以上的重感冒。
落落看了我一眼,握着手机背过了身。
“你在门外,是指?”
“你向前走五步左拐,然后打开那扇竖在你面前的门,你就会明白我指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