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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第1页）

孙团长就急派麻春芳带一杆人下去，明着说是回去养伤，实则是为加强护校队的兵力，当然主要是帮助护校队强化战术训练……

在白脸娃娃从白虎岩运回的战利品中，发现一块&ldo;鸿鹄志远&rdo;的赠匾，老连长叫来&ldo;孙团长&rdo;，指着落款处的一行字问：&ldo;金陵寺，释悟真，这不是你家门口那座寺院的老法师吗?这人怎么跑到毛老道那边去了?&rdo;

商县城（1）

民国十六年，一场倒春寒冻落了染坊后的樱桃花，少见的西风又没黑没明地刮，地气上不来，村边的杏花胀了骨朵却总是绽不开。苦胆湾人终日裹着破棉袄，双手袖着，脖子缩在领口里。孙老者要盖房了，起土的日子是陈八卦定死的。放了一串五百头的炮仗之后，庄基破开，天上就有一气没一气地落下来渣渣子雪。海鱼儿在工地上烧了一堆柏木疙瘩火，做活的就挖一会儿烤一会儿。孙校长过来过去都吊着个脸，一锨土溅在他的袍子上，他就冲着老三发火：&ldo;有这样子做活的吗?得是染坊里住着暖和?&rdo;

州川人叫人做活都是人情工，不管工钱只管饭。天冷不出活，人又吃得多，饶由不得就少下了米面。孙老者就说：&ldo;叫人帮活，你先给人把肚子撑饱，瘪着肠子就是腰吊肋子稀，做活没力气。&rdo;而他最要紧的事，是经营好葫芦豹，这一窝子要是肠子瘪了就会蜇人惹事，所以一冬一春，他放在墙头檐上的蜜水盘子就没间断过，除过大风大雪天，老椿树上的黑头&ldo;梁子&rdo;在盘子上来来往往地就没断过线儿。

新庄子是四间，朝向上和老房成八字形的角度，这是陈八卦拿罗盘给定过的。但这个方案不合孙老者的心，他端起白灰簸箕自己改划了庄基，那是六间房，且与上房老屋齐檐相连。孙老者想的是，这六间连同老房共是八间，四个儿媳要分开过了一人两间有厨灶有铺窝，账算上就不用多唠叨。六间房的东山墙也刚好抵着染坊，前院墙老椿树原样儿浑全。

陈八卦对孙老者说：&ldo;你这样盖，娃们分家方便，院子也方方正正的好看，只怕是损着蛇相。&rdo;孙老者梆梆梆地在水火棍上弹着烟哨子，不屑地说：&ldo;你的土单验方我信，你的鬼八卦我不信。怪力乱神的，孔圣人都发嗝噎哩。&rdo;陈八卦就说：&ldo;你是个犟人，村里的事你拿着，屋里的事也不会叫我拿。但我是你屋里的吃客，这多少年来，我在你这里吃过的蒸馍蘸蒜怕有几背篓了。起屋架梁是人生大事，我给你挖不了土，也给你背不了砖，这么多人做活吃饭，我叫兜夫给你送过来两篓子油，花钱上手里紧了你随时吭声。&rdo;孙老者说：&ldo;钱上你不操心，老连长给应承了三百银元，前日已捎回来两封子叫先花着，这一向买椽棒木石就用的这钱。&rdo;陈八卦问：&ldo;他这钱没说是借的还是赠的?&rdo;孙老者说：&ldo;借，我是不会的，借的钱我还怕扎手哩。十八娃捎回来的话是&lso;助&rso;咱哩，这个&lso;助&rso;字，你没趁当着，该不会有啥碍夹吧?&rdo;

陈八卦起身在屋里走动，一手掐着红铜茶壶，时不时地用壶嘴儿挠着鬓角的花发。他说：&ldo;他碍夹咱的啥哩?人，给他了，地方上又给他维持得安宁，他派的粮秣钱捐，州川人再难场，也没拖欠过，你说咱哪一点人情良心没搁住?&rdo;

孙老者不言语。咕嘟嘟的水烟声里，一只翻毛母鸡在孙老者练习书法的泥坯台下刨食，刨得门坎里外都是麦草。麦草在这翻毛母鸡的爪子底下刷拉刷拉翻过去，刷拉刷拉翻过来，满屋里弥漫着灰尘的土腥味儿。孙校长披着个夹袍子，抬腿踏进门来，照着鸡尻子就是一脚!翻毛母鸡嘎嘎嘎地飞逃而去，孙老者侧卧的炕上落下几片鸡毛。看二儿子吹胡子瞪眼睛地往老圈椅上一坐，孙老者心绪一堵，就咔咔啦啦地咳嗽起来。

陈八卦问：&ldo;护校队的气势旺着哩么?&rdo;

校长努着粗声说：&ldo;这房子咱不盖啦!唾沫星子都把人淹死啦!&rdo;

陈八卦问：&ldo;又是咋啦?&rdo;

校长说：&ldo;州川人都传疯啦，说咱是卖了寡妇盖房哩，卖了几百现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rdo;

陈八卦问：&ldo;没查一下风头子是从哪里刮出来的?&rdo;

校长说：&ldo;麻春芳叫骨头皂到上下州川探了一圈子，原来是从金陵寺传出来的。金陵寺就那俩小和尚，怎么会编造如此谣言?&rdo;

陈八卦用掐着的红铜茶壶碰一碰孙校长的黑呢礼帽，心平气静着说：&ldo;你这样一说我就知道是谁使的怪，人家跟我执的是死气，说不定还会有更离奇的风言放出来，你不必为这乱了自家阵脚，卖寡妇一说臭的不是你们父子。我现在给你说，年前着就有传言说是我掐了你哥承礼的人头，而图谋将你嫂十八娃呈献给老连长哩，这你也信吗?&rdo;

校长冷笑一声，脱了礼帽，一手抚着头上的&ldo;洋楼&rdo;，一手捉着眼镜，说：&ldo;竟有这事?嘿，这是传&lso;三侠五义&rso;哩，谎言过了头就成了笑话。&rdo;

陈八卦说：&ldo;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我就是这样对待的。对你而言，记住的一条是：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现如今首要的是老连长那儿安生着。你高等小学的护校队有了麻春芳，他瞎锤子固士珍也不敢胡张狂，所以我说这房子你照盖，染坊上的生意你照做，天下虽不太平，这州河却一年半载里翻不起大浪。&rdo;正说着，高卷引了一个妇人来，进门就爬在陈八卦膝下磕头，陈八卦问：&ldo;啥事?&rdo;高卷就说：&ldo;她男人尿急尿多，吃不够的喝不够，又日见消瘦浑身乏困，你看这一家人的柱子倒了娃们咋活呀?求你给治治，也没啥给你拿，这是两碗子捡炒出来的蕃麦花。&rdo;说着把一个土布袋直往陈八卦怀里塞，那妇人就伏在地上不断地叩头。陈八卦沉着脸说：&ldo;这不是孙校长么，孙校长住过铺子，读过《本草》，背过《汤头》，求他开一剂方子回去慢慢吃去，你这不是一般的病哩。&rdo;高卷扭一扭腰肢，哼声压气作儿童状，说：&ldo;方子啊?方子的药要到铺子里抓哩，穷人么，哪达来的钱哩!&rdo;校长也乞求着朝陈八卦抬抬手，孙老者朝地上说&ldo;起来起来&rdo;自己也挣扎着坐了起来。陈八卦就铁青了脸，扫一眼地上那两瓣硕圆的屁股，朝妇人说：&ldo;治这病先要戒了房事呢!房事，知道吗?&rdo;高卷抢答：&ldo;她男人就整天在房里坐着，任事儿不干的只知道吃喝。&rdo;陈八卦瞪了一眼高卷，孙校长很温和地对站起身来又躬腰低头的妇人说：&ldo;房事的意思你回去问问别人，先叫福吉叔给你说个单方，单方能治大病，土方气死名医哩!&rdo;陈八卦就快速地说了一句：&ldo;蕃麦胡子二两水煎服。&rdo;妇人仍痴愣着眼不明白，高卷就赶紧拉了她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