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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第1页）

流岭槽（7）

金陵寺的大院里，军帐已经架起，大殿二殿山门里外全是背手枪的。张光李耀抬着兜子晃儿晃儿地出现在官路上，几个灰皮兵前引后护着，陈八卦的帽苔子哗儿哗儿地飞扬着，手中的小铜壶白亮亮地反光。从油坊里到寺院山门有半里路。

偏殿的罗汉堂里，已经改置成司令部的形式。陈八卦提着袍子进来，老连长隔着香案抱拳高拱，一边冷冷地说：&ldo;按你们后清的规矩，我得给你这红顶子磕头呀。&rdo;&ldo;哈哈‐‐‐&rdo;陈八卦的笑声没有出口就冷冻在喉咙里，看两排森严的军佐警卫个个扶枪按机，曾勘验过承礼血尸的矮胖子土包子端坐堂上，陈八卦左手提袍右臂僵直地转过一个角度，问老连长：&ldo;这是这是‐‐‐&rdo;

老连长把&ldo;十子连&rdo;手枪啪地拍在香案上，身子重重地落在太师椅上，腰子一靠，二郎腿跷起来，黑眼仁儿斜过去。着便装的矮胖子就以审问的口气说：&ldo;流岭槽的何祖升元堂，已经被我们剿了。他们打着光复清朝的旗号，官封了十八省的巡抚和六部朝臣，在我们查剿到的圣旨玉册中，你被封为御前太史，孙老者被封为户部尚书，还有下州川六里十八乡不少里正甲脚都王臣侯爷地被封了官，今日这兴师动众，皆为此来，你得说个子丑寅卯。&rdo;陈八卦的嘴张了半天合不上，身子一跌，坐在一只三脚凳上。精瘦细高的土包子就发话说：&ldo;查到的其他受封者，老连长都二话不说一律格杀勿论，可对你，对孙老者，咱们得有些讲究。来人啊!&rdo;

随着一声吼，三个人被五花大绑着推了进来，后头跟进来十多个甲脚老者，倒头就磕，连声叫着：&ldo;我们愿保、我们愿保啊，这是冤枉好人啊，长官宽恕啊!&rdo;

老连长一拍大腿掷出命令：&ldo;就地正法!&rdo;被绑的三个人被手枪队连推带拖掀了出去。甘愿作保的老者甲脚尚未拾起身子，外边就传来三声枪响。

陈八卦说话了。他一手抚着飞的帽苔子，一手掐着小铜壶，他说：&ldo;嗯嗯，你们少看一步棋啊，这在兵书上叫反间计。&rdo;矮胖子土包子二人同时扬起脖子：&ldo;嗯?哎哎?&rdo;陈八卦平声而谈：&ldo;何祖升元堂又叫毛老道，堂首何根庆三年前挨过孙老者两棍，他烧香不务正道被我们从王山祖始殿撵跑了，他腿上挨了一石头，跑到流岭槽养伤，走路是个趔趄子。&rdo;

老连长终于说话了，他问：&ldo;真有这事儿?&rdo;陈八卦说：&ldo;这可以查证。何根庆在祖始殿香房强奸过的妇女也能访到姓名。他曾在王山设坛授徒，最大的特点是好吹，三句话没落地，吹得半空里都是屎星子，所以在这一带本来名声就不好。&rdo;

老连长又问：&ldo;那他何以会给仇人封官?&rdo;

陈八卦说：&ldo;这正说明他好吹!他不扯上一些在州川有名望的人，流岭槽的人怎么会信他!他能光复满清?村里三岁个娃都不信!就这么一个傻蛋的几句梦话，居然劳你上来剿斩，小题大作了吧?&rdo;红铜茶壶随着他的手势高低起落，亮亮的反光在罗汉堂里上下跳动。

一时间，矮胖子土包子失去了往日包揽诉讼的威风，也没了平日里书写军事文告的潇洒。他们先是黄了脸，继之垂了头，再就紧紧张张地交头接耳。正是这两个被老连长称为四大金刚中的幕僚&ldo;参议&rdo;，在拿到陈八卦和孙老者被&ldo;后清&rdo;封官的证据后，又联想到&ldo;孙营&rdo;到红崖寺清剿南天罩的不力，猜想十八娃她妈、孙老者的亲家母宁花怎么到了南天罩那里就不得回来?再朝上追索到民初反正年间孙老者与老逛山们之间的筋筋蔓蔓，不想不知道，一想吓一跳。这些头头绪绪往一块儿一勾，这不是一个完整的军事政权机构吗?老连长的枕头边岂容他人酣睡，于是就有了这月黑风高夜的军事行动。

老连长轻悠悠地说：&ldo;我前日夜里做了一个梦‐‐‐&rdo;陈八卦打断他说：&ldo;你是这啊，先把手枪营撤了，鸣锣叫村里人该做啥做啥，所有路口放行，叫学生娃照常上学。&rdo;

矮胖子不尴不尬地说：&ldo;如果是误会，倒是一件好事，说明下州川还是咱老连长的地盘嘛!&rdo;土包子干咳着自嘲道：&ldo;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天下有了事，庸人干瞪眼。咱们宁可刀下求太平，不可歌舞声里闹地震，军人军人，睡觉都睁着半只眼哪!&rdo;

老连长吁出一口气，说：&ldo;我梦见我逮了一袍襟子的青蛤蟆，醒来了，青蛤蟆蹦得光光儿的。&rdo;陈八卦说：&ldo;青蛤蟆蹦了，人心也就凉了，一个蛤蟆四两力，你五六千人马的粮秣，咱这下州川六里的百姓可是从来不拖不欠啊!&rdo;老连长就说：&ldo;这当然有赖孙老者这样的信义之士啦!要么你们办高等小学我捐的银元成封子送呢!&rdo;

陈八卦站起来，右手的指头扣着空铜壶，左手袖子一甩一甩地说：&ldo;我给你出个主意啊，你看是这，把刚才杀了的人厚葬，再把人家的老小抚恤好。至于下州川六里受惊的里正甲脚和邻里乡亲，你请上一台戏也能把事情搁平。至于晌午的宴，我来设，太阳正端了你把司令部的人带过来，弟兄们喝上一尺子。&rdo;

陈八卦说罢，袍子一摆一摆地出了罗汉堂。山门口，张光李耀已斜了兜子杆，老连长在后边跟着，陈八卦袍角提起，正要抬腿上兜子，突然罗汉堂传来&ldo;妈呀&rdo;一声尖叫，如龙抓狼咬刺客出手，老连长就&ldo;咋啦咋啦&rdo;地叫着跑过去。这边的陈八卦，手中的小铜壶一扬，两个兜夫弓腰一闪，长竹竿上的袍子就飘起来，那一头乌黑的帽苔子也扑闪着随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