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我不骂你骂谁,这儿还有第三个人么?&rdo;杜丽丽蹲地上不走了,说与其这样乱走下去,还不如蹲下等死。张笑天硬拽起她:&ldo;不能蹲,一蹲下,双腿立刻就没劲了。&rdo;
&ldo;我的腿早就没劲了。&rdo;杜丽丽的声音有点像哭。
&ldo;那好,爬我背上,我背你走。&rdo;说着,张笑天真就蹲下身子,风沙呼呼啸叫,打得人睁不开眼。杜丽丽真想闭着眼睛爬上去,让他背着走。可这样难为情的事,她真是做不出,再者,张笑天背着仪器还有尺子,真要爬上去,怕是他连一步也迈不动。
闹了一阵,杜丽丽不敢闹了,天很快黑下来,这次是夜晚来临了,如果还找不到藏身的地儿,怕是……
没想,他们真是走了一夜。张笑天把方向完全弄反了,他带着杜丽丽,深一脚浅一脚,走了两三个时辰,忽然尖叫道:&ldo;不好,我们走反了。&rdo;杜丽丽差点没晕过去,她一直感觉不那么对劲儿,可又不敢跟张笑天提,生怕一提,弄得他更辩不清南北。可是越往里走,沙漠越空旷,起伏的沙丘,叠乱的沙梁子,就是找不到一处土围子。她记得,测点那一带,遇到土围子是常有的事,还有不少窟井,都是暴风中藏身的好地儿。张笑天也正是凭这点,断定走反了。他真是后悔,没带上指南针,他本来有一个指南针的,可是给了秀才吴一鹏,秀才吴一鹏前几天不停地跟他嚷,说他头一次进沙漠,如果遇上黑风暴,真怕活着出不来。张笑天看不惯他那幅怕死样,就将指南针给了他,谁知自己却迷了路。
两人坐沙梁子上歇息片刻,刚刚缓出点劲,杜丽丽的骂就开始了,这次是真骂。&ldo;没见过你这么不顶用的,还营长呢,这么容易就迷路,我看你这个营长是混上的吧。&rdo;见张笑天不说话,又骂:&ldo;谁知你是真迷路还是假迷路,成心把我往沙海中引,你安的什么心?&rdo;
&ldo;少说两句行不?我是成心,是想把你往死路上带,行了吧?!&rdo;
杜丽丽还要挖苦,张笑天猛地起身,背起东西就往回走。杜丽丽以为他不敢走太远,坐等了一会,哪知这个狠心的真还走远了。气得她边追边骂:&ldo;张笑天,这阵你逞什么英雄,有本事你别走错啊。&rdo;
赶在天明,两人再又走回来,透过晨光,张笑天惊讶地发现,他们的脚步正好停在那座土窑前,这真是令人哭笑不得。杜丽丽再也骂不出话了,甚至说句话都很艰难,从晚上的某个时候,她变得沉默,起先是赌气,后来是真的不想说话,跑了一夜冤枉路,她开始害怕,开始紧张,生怕这多变的沙漠,成为葬身之地。站在土窑前,目光空洞而又黯然地盯住张笑天,脸色僵得比死灰还难看。
张笑天长长地叹口气,离开土窑子,又往南走。杜丽丽这次没敢耍性子,紧跟几步追上来。空气死沉沉的,压抑得杜丽丽想哭,这阵她才明白,当初军区首长说的话是啥意思。&ldo;有能耐你就到基层别回来,你以为当兵是过家家,由着你性子闹?黄毛丫头,本事不大,心劲儿还不小,有你哭着喊着要回来的时候!&rdo;那时她以为是首长吓唬她,想把她蒙到洞房里,现在她算明白,首长在给她敲警钟,跟她暗示特二团的处境。但是这阵后悔迟了,杜丽丽也没打算后悔,她只是气张笑天,这闷的路,你就不能主动说点啥啊?
张笑天的脸色比风沙还害怕,自己走错了路,居然甩脸子给别人看,甩得还很扎实。相比前些日子的张笑天,眼前这个张笑天就有点过分,有点拿腔拿势,杜丽丽才不喜欢这种动不动扳面孔的男人哩。她走上前,一把从张笑天身上夺过尺子,张笑天刚一望她,她便吼:&ldo;我的尺子,不用你背!&rdo;
就这样,两个人谁也冷着个脸,像是闹了什么不愉快,其实张笑天是恨自己,一个老兵,居然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尤其在一个女兵前,这种错误几乎不可饶恕!
刚到坎儿井,狂风便横扫而来,张笑天清楚,第二次风头来了,这一次,才是真正的风暴!还没等风头袭击到他们,张笑天奋力一拽,杜丽丽还在愣怔中,连人带尺子便被拽下深穴。
&ldo;要死啊!&rdo;杜丽丽被摔痛了,咬着牙骂。
&ldo;快往里走,洞口风沙大。&rdo;张笑天扯着嗓子吼。杜丽丽翻起身,摸黑就往前跑,跑了没几步,脚下一绊,重重摔倒了。张笑天差点一脚踩她身上,拉起她时,外面已狂风大作,洞口像是扬沙一样,眨眼间,黄沙已堆成了小丘,刺鼻的尘腥味呛得人不敢呼吸。两个人往里跑了有百来十米,张笑天说就在这儿吧,再往里,还不知遇上什么哩。杜丽丽已是喘不过气,这一路跋涉,力气早用光了,一听张笑天发了话,扔了尺子,倒地上就再也不想动弹。
张笑天也默坐下来,心里沉沉的,想说句什么,一听外面的风声,心又紧得说不出话。人虽是安全了,但能不能熬过这场风暴,还很难说。
黑暗笼罩了一切,井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尘埃呛得人要窒息。张笑天用帽子捂住嘴,感觉好受了些,杜丽丽脱下外衣,顶在头上。撑过一阵子后,口干燥得难以忍受,杜丽丽摇了摇水壶,里面空空的,一趟冤枉路,不但熬光了力气,也把水给喝没了,杜丽丽有几分沮丧,可内心深处,她还没意识到缺水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反正身边有男人,用不着她去想这些。她忍着,没跟张笑天要水,心里却想,这是多好的机会啊,他咋就不知道关心她?
风越来越紧,啸叫的风浪能把人的心撕出来,一浪接一浪的恐慌袭击着杜丽丽,她不敢再躺了,起身,尝试着往张笑天这边靠近。张笑天伸出胳膊,想揽住她的肩,杜丽丽犹豫了下,还是没敢顺从。这样的黑暗里,他们似乎应该互相给一些安慰,或者彼此拿话语增加点信心,但干渴令他们张不开嘴。张笑天的水壶也没多少水了,他已经一天多没敢喝一口,那可怜的一点儿水,他得为杜丽丽留着。时间过去了好几个钟头,张笑天不敢再坚持,将水壶递给杜丽丽,杜丽丽忍了几忍,还是接过去,拧开壶盖,先用鼻子闻了闻。多香的水啊,那份儿清冽,甘醇,令她久久地不愿拧上壶盖。这时她才明白,张笑天一直不说话,是怕浪费唾液,他的心真是细啊,经验也真是丰富。这么想着,她伸出舌头,在壶嘴上舔了几舔,感觉不那么干了,又把水壶拧好,递给张笑天。张笑天没接水壶,示意让她拿着。杜丽丽想了想,怕自己禁不住诱惑,提前喝光它,硬将水壶还给了张笑天。
杜丽丽终于将头靠在张笑天肩上,微闭上双目,真是奇怪,就这么一靠,她忽然就不再害怕,不再发怵,感觉狂野的风声也渐渐离她远去,她被一股陌生而温馨的气息包围,很新鲜,很陶醉,竟很快进入了梦境。
他们在坎儿井困了一天一夜,风还不停下来,中间张笑天努力了几次,想爬到洞口看看,入口处堆满了沙,脚一踩上去,沙丘便轰然而坍,连着被埋了几次,张笑天就再也没有力气折腾了,只好软软地倒在杜丽丽身边,让黑暗覆盖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