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审问很混乱,问话的人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答话的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那天既热血又疯癫。
如果不够热血虞啸卿不会饶过我,给我一个团;要是不够疯癫他也不会饶过我,给我一个团。
当然,其实我现在本来就很疯狂,而且狂热,我在南天门上欠了一千个坟头,我不晓得那些军长大爷们灰了成千上万的人是怎么睡着的。我不行,我就是一混蛋,我没他们剽悍。
我从东跑到西,我从北跑到南,我走过大半个中国,我看过太多死人,这个中华,乱套了,全乱了,活着死的都归不了家,我想让这世界回到他本来应该的样子。
我闯荡太久见过太多官,我本来对虞啸卿很有期待,就算他在江边说阁下你且战死沙场,兄弟我随后就到的时候我也仍然对他抱有期待,然而现在淡去了不少。
他激动的叫骂说他一生最敬屈原,我很失望,我宁愿他去敬伍子胥。
而今的中国河山破碎已经不需要仙糙兰佩,而今的中国军人颜面扫地早就不需要什么高洁。我宁愿他心怀仇恨,不择手段,满腔奇y巧计,恨不能把仇家鞭尸三百,就算到死也不甘心,挖出双眼挂在城墙上,看国破家亡。
张立宪非常热切的看着他,眼珠晶亮,闪着宝石那样的光,太年轻了,这小子,还不懂得什么叫失望。
虞啸卿喝问:张立宪你什么时候跟的我。
他刷一下站起,肩平腰直像一杆枪,他说:十六岁。
十六岁!
十六岁的龙文章应该与张立宪一样的骄傲,满腔热忱,激情豪迈,并且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失望。我想象一双眼睛,在暗夜里闪着宝石的光,好像看到繁花似锦。当我碰到龙文章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那样的眼睛,他的表情总是很不屑,眼睛里闪着嘲讽的光。
蛇屁股在堂上丢人现眼,我看着张立宪捂嘴偷笑,很开心很单纯的笑容。我满怀喜悦却悲伤不已,因为我知道这样明亮的眼神终将会黯淡,我知道总有那一天,他不会再这样笑。
到那时,他就会成为另一个龙文章。
我不知道应该为他庆幸还是为他悲哀,我真的不知道。
我仍然记得龙文章的眼睛,让心比天高的人承认自己命比纸薄,这太残忍也太悲哀。我那时候很年轻,我当时喜欢教训人,我那时候特别孟烦了。
我说你他妈别装。
他一脚把我踹到地上,满脸的不屑,他说你别找死,你用枪还是我教的。他反手抽我一巴掌让我滚。然后我滚了,滚得也没太远,刚刚好来得及听到沽宁失陷。
当我们能听到沽宁出事的时候,其实事情已经出完了,我连滚带爬的滚回去。
第一个人告诉我蒋武堂死了。
第二个人告诉我龙文章也死了。
第三个人告诉我守备团全军覆没。
第四个人告诉我他们都埋城外。
我在城外招魂,把从小看过的把式一样一样耍出来,我没看到独魂,也没见着野鬼,是我阳气太重,天生吃不了这碗饭。
我一直觉得老天爷就他妈是个缺德带冒烟的孙子,要不然,他干嘛非得这么硌应人??
虞啸卿又关了我几天,派了个大阵仗出来拉我走,我就很开心,因为我已经不用死了。要杀我这么个炮灰用不了这么大的阵仗,就算是想杀人立威也不用在张立宪他们面前立,那些是什么人,那是他亲信。
张立宪手里又换了新玩意,英式的狙击步枪,看来虞啸卿是真的宠他。我对这玩意印象深刻,因为龙文章一直想给自己搞杆这样的枪,我当年很是费了一点心思但没能帮他弄到手,他那时候安慰我说没关系,他用中正步枪就能打英式狙击的目标。
枪是人打出来,人不是枪打出来的。
我对那枪产生了兴趣,张立宪很紧张的把枪抬起来,威胁我,他的眼睛瞪得很圆,非常可爱,这傻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