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悲怆而艰难,久到一路回首,都是尸山血海与牺牲的同袍的血泪。戈壁滩上的风从来不曾停歇过,一年又一年的血染边关,一年又一年的白骨连营,无数的手足兄弟再也不能活着离开这座城池,只有魂梦望乡……夕晖渐沉,各人踩着星光醉醺醺的回家。裴家开门的是生儿,裴东明已经醉的有些神智不清,抓着生儿的手臂将脑袋直往上靠,嘴里念叨:“香儿……香儿……”生儿吓的魂飞魄散,连分辩也不敢,连拖带搀,将裴东明弄进了他的院子里,途中遇到了两位美人,她们齐齐上前来要帮忙,生儿愣被吓出一身白毛汗,感觉这比被老爷醉后误当作了夫人还更可怕,连忙拒绝,拖着裴东明大步跑了。裴东明当兵当的久了,哪怕快醉成了一滩泥,脊梁骨还是挺的笔直,睁开醉意朦胧的眼,盯着生儿念叨:“香儿……你慢点……为夫头晕……”生儿跑的更快了!好不容易将他送进房,同书香两个人合力送上床,这才擦着汗退了出来。秋芷忙去厨下熬了解酒汤来,书香给裴东明喂了半碗下去,又湃了湿巾子来替他净面,温热的水倒将裴东明激的些微清醒了些,睁来眼睛来瞧见书香,双臂便缠了上来,嘴里软软叫着:“娘子——”慌的秋芷急急往外退,到了外面被冷风一吹,一颗心还砰砰的跳。书香被他强揽进了怀里,等于半趴在了他的胸膛之上,手里还拿着湿巾子,他却丝毫没有松手的迹像,醉后居然这般的缠人。她只得轻轻脱了鞋子,随手将湿巾子搭在一旁几上,顺势爬上了床,乖乖任他搂着。男人将整个脑袋都埋在她胸前,仿佛是寻求温暖一般,良久之后她听到他说:“香儿,我辞官了。”她觉得自己的衣服前襟有些濡湿。这个高大的男人此刻脆弱的就像个孩子一样,书香想,他定然不是为了官职这事伤心,能令他伤心的,也许是曾经无数个生死一瞬,还有陪伴着他度过那些生死一瞬的活着的死去的兄弟们吧她轻轻在他后背轻拍,像哄孩子睡觉一样,温柔的低低哄劝:“睡吧,睡一觉就好了。”然后一下一下,轻拍着安慰他。房间里很是安静,灯光渐渐的暗了下来,想是灯芯被燃尽,在黑暗的夜色中,书香渐渐的感觉了怀里男人放松的姿态,已经安详平稳的呼吸声。他睡着了。今夜不止是裴家这样安静,便是向来厌恶老郭头饮酒的郭大嫂子,也意外的没有发怒。老郭头醉醺醺的回家,一脚踢开大门,很是威风凛凛,看到郭大嫂子壮硕的身子从房内快速的跑了出来,不及她发怒,他已经笑着迎了上去傻乐:“娘子我辞官了。”郭大嫂子一怔,这怒火便全然熄灭了,轻声嘟嚷一句:“辞官有什么了不起的?!德性!”眼瞧着老郭头迈着大步进了东厢,在门槛上绊了一下,踉跄着跌进了房里,跌了一身的土,便往火炕上扑了上去……郭大嫂子站在院子里,背过房门拿围裙拭去了眼角的泪痕,又笑着进了房,看到老郭头一身的土,边往下扒边小声骂:“从来没见过这么脏的男人,你怎么就不在泥地里打两个滚再回来呢?还省得沐浴了呢……”声音比起平日来,轻柔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简直能称得上温柔。她唇边的笑意越来越大,眼中却终究又滴下泪来。“打了这么些年仗,还能留个囫囵身子回来,算你这个死鬼还有些运道……”她的手指在已经睡的呼呼作响的老郭头脑袋上轻点了一下,后者此刻已经睡的天昏地暗,这点力道,都不及蚊子叮咬的感觉强烈。赵老抠算得是这帮醉汉里比较清醒的一个。他一路清醒的回了家,只不过脚步略有摇摆。再清醒的推开院门,嫌恶的看一眼院子里出来倒水的美人,只吓的那美人提着盆子便往房里冲。雁儿正在灯下给赵小妞子缝着一件小棉裤,准备等身上那件棉裤脏了好脱下来换洗,不防赵老抠掀开门帘进来,站在地下便开始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他从自美人进门到如今浪费了多少多少东西,以及暴露出的雁儿在人事管理上的疏失,滔滔不绝,犹如雄辩,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雁儿不适合管家,他要辞官回家管家。他觉得自己是清醒的,甚直站在地下腰背都挺的笔直,只是站在他面前的自家娘子坐没坐姿,竟然还要摇晃两下。雁儿强忍着笑意看着这男人东摇西晃的努力维持清醒,反反复复念叨着要辞官,要管家,表情一本正经,面色酡红,竟然是说不出的有趣可爱。换一个角度去欣赏这个男人,连他的抠都成了一种让她开心的品质。赵老抠的雄辩最后终止在了他朝前一扑,正好扑到了雁儿的身上。他欢喜的大叫:“娘子你别摇晃,妇人家摇来晃去,成何体统……我要管家……”雁儿拖了他往床上放,柔声哄劝:“好,以后你管家,我管银子。”跟这个男人斗智斗勇这么久,她总结出的这一条非常有用:任何时候,都要抓着男人的钱袋子。☆、107归田“你要辞官?”大清早,一声高亢愤怒的吼叫声将宿醉后的贺黑子吓的差点从床上跌下来,这声音耳熟到让他不可置信,差点以为自己尚在做梦,睁开眼时,头顶上方一张皱纹纵横的脸,不是他的亲娘又是哪个?贺黑子对亲娘驾临毫无印象,昨夜他醉的太过厉害,被两名军士扛回来,直接送上床的。贺父贺母却是昨日下午就到达响水的。去岁战争,他们心中一直紧悬儿孙安危,后来听得南夏大胜,又收到贺黑子捎的平安家书,这才将心放进了肚里。但到底骨血相连,贺母总挂心着黑子身上是否又新添了几处伤,怎奈家中田地已经抽了苗芽,自不好丢下,只得等到了秋收以后才能准备成行这一走就在路上耽搁了数月昨日来到家中,见大孙子跟个翻版贺黑子似的,顿时稀罕到不行,好生抱在怀里疼爱了一回,又将路上买的吃食拿来给贺家小子吃,这才注意到家里新添了两个如花似玉的丫头。又听得儿媳说是旁人送给贺黑子的房里人,老太太顿时大乐,将两名美人从头到脚细细看了一回,见她们脸盘身条包括手脚,无一处不生的好,面上肌肤细瓷一般,更是心满意足她生的儿子,到底是个有福的。老太太激动之下,连带着对儿媳妇也和颜悦色了许多,拉着莲香问了许多,诸如当初战后,贺黑子的官职升迁,朝廷奖赏之类。听得奖赏不但有千两纹银,且有金珠玉器绫罗绸缎,兴致上来,更是催着莲香要亲眼瞧一瞧。莲香在婆婆的催逼之下,将压箱底的东西都拿出来给贺老太太瞧,贺老太太瞧完了,将这些东西又原样放了回去,顺手将箱笼钥匙往自己怀里一揣,一脸的和蔼可亲:“媳妇儿啊,你们年纪轻不经事,大手大脚娘也不放心,这次娘跟你爹将老家的房地都卖了,准备来响水跟你们一起住。以后这些东西都给娘保管着,你没意见吧?”钥匙都已经揣进了她的腰包,莲香也没那个胆子从老太太怀里抢钥匙,只得勉强陪笑:“那就……劳烦娘多费心了……”十根手指在袖里差点将手心掐破,终究不敢说什么。那两名美人来这些日子,虽然早晚难见贺黑子一面,但见着主母是个柔和绵软的性子,心头不知多高兴。今日见这婆媳相处,明显情势一边倒,当即上前去给贺老太太灌蜜汤。“我们姐妹原来听过南夏一句话,叫什么‘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夫人有这般疼惜儿媳的婆婆,真是夫人的福气啊……”贺老太太拉过俩美人的手来摩挲,“好孩子,嘴儿倒怪巧的。你俩个好好服侍我儿跟儿媳,老婆子自然也好生疼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