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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13屹县商瞎子下(第1页)

张朴微阖着眼睑,脑子反复把商成提出的结好吐蕃逼迫南诏的建议斟酌了又斟酌,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可行”。这办法简单易行,耗费极少,中枢就完全可以自行做主把此事交予礼部遵照执行,自然而然地,也就绕开了麻烦的朝议。而且这样做其中的转圜余地极大:若能成事,则朝廷不费一兵一卒亦可化解西南困境于无形,正好腾出手来对付作乱的僚人;不成也不算是坏事,信使往返一可探听吐蕃的虚实,朝廷筹谋西南可以有更多的实情以作判断,二来也能为朝廷争取时间在嘉州进行先期布置,三来也可缓解如今他在朝堂上所面临的不利局面一一吐蕃南诏来势汹汹,西南局面一日三惊,他作为分署户礼兵三部的右相,这些日子里肩膀上承受的压力可实在是不轻……

一个“好”字已经在他舌尖上打转,却又被他悄无声息地咽了回去。

同是宰相,汤行可以附议商成的意见,可他作为“先南后北”大方略的始作俑者,却无论如何都不能点这个头。他要是现在赞同商成,那就表明他这段时间以来没日没夜地接见内外要员、调整六部人事、约谈萧坚等一干军中将领……等等的一切,都是在无的放矢;他张朴也会成为别人的一个大笑话。被人耻笑他并不害怕,凭心而论,他也不如何看重个人的荣辱;他只担心这会对他再度为相之后大力推行的“精纯政务振作朝纲”造成波及。要是圣上都点头默许的“先南后北”方略遭遇挫折,那朝野之中被他一力压制下去的北进派肯定会借机发难,届时面对一片逼他缴回右相的呼声,他到底是退出中枢还是不退?退,也许就意味着他要永远离开枢机了,那他“但使万国来朝复汉唐盛世”的理想又该如何实现?可要是不退一一他有不退的理由么?

不,他不能同意商成的说法。先南后北,这是不可动摇的国策;对南诏用兵以慑周边,而后倾举国之力北击突竭茨扫荡草原,这同样也是国策!这是不可更改的,也是不能动摇的,更是哪怕他张朴粉身碎骨也要倾力维护执行的!

但是他不能这样对商成说这些话。毕竟朝廷对“先南后北”的方略还没最后议定,对南诏用兵的计划也只是处于意见收集阶段,现在他还不能用上司对下级的命令口吻来强迫商成改变看法。

他只能委婉地提出一个问题:假如吐蕃人和南诏打的是一样的主意,都想趁机在赵地做点手脚,那朝廷又该如何处置?

“有这种可能。”商成并不避讳可能会出现这种糟糕的情况。他说,“吐蕃人很可能什么都不会做,既不招惹咱们,也不去得罪南诏,而是按兵不动,就等着咱们和南诏动手。等我们两败俱伤了,他们再来摘桃子拣便宜。”

虽然不是很满意眼前这位形容丑陋的青年提督的粗陋言辞,不过张朴也不能不承认,商成的话很直观,也非常形象。他接口问道:“假如事实正如燕督所说,吐蕃屯聚重兵又两不相帮,咱们该怎么办?”

商成飞快地望了张朴一眼,又瞥了汤行一眼,旋即又把目光挪开。张相国这话问得很没水平。更奇怪的是,汤老相国好象就是带过兵也打过仗的人,怎么也不出来为他指正?吐蕃要是真把大量军队摆在边境上,那么无论是大赵还是南诏,谁心里都会有顾虑,也就根本不可能大打出手。即便朝廷下决心要对南诏用兵,设立嘉州行营统一号令西南,也必须在雅州一线保留相当数量的兵力以应付突发事件。依张朴刚才的说法,吐蕃东蛮六部的主力已经集结,那大赵单是为了防备他们,就至少需要在雅州黎州和茂州布置十个旅预作警戒,这样一来,那对南诏作战的总兵力又会达到多少?另外,这一仗不比燕山提出的草原方案,嘉州也不是燕山,西南作战的所有的准备事项都需要临时展开,别的不说,仅仅是征发民伕和调集粮草辎重两样,就会让朝廷和地方焦头烂额,一年半载里难得有个眉目。此外,西南多山,车马运输不便,粮道也不通畅,对南诏用兵之前,还得先绥靖地方,不然前方战事一起,后方僚人趁机发难掐断粮道,那这一仗根本就没法打了……

商成说的也正是两位宰相所顾虑的。

老相国汤行蹙着眉头,似乎是在思虑着什么,良久才喟然一声叹息幽幽说道:“燕督说的不错。对南诏国用兵一事,朝廷前后已经密议过三次,三次都是在如何处置当地僚人的事情上争持不下而没有结果。僚人一一这正是西南问题的根本症结所在。”

商成挺直着腰板,双手扶膝端坐在座椅里安静聆听汤行的言语。他敏感地觉察到,老相国虽然是在说朝廷忧虑僚人给朝廷添乱,可不温不火的言辞中又透着一层别样含义,尤其是最后一句“僚人才是西南的根本症结”,更是让他不得不深思:难道左相汤行并不支持对南诏作战,也不反对从根本上解决僚人的问题?

张朴也似乎是不经意地瞄了汤行一眼。天子今天要见商成,他们也是一早才得到的消息。依朝廷制度,燕山假职提督第一次面圣,他和汤行两位正相必然要在场作陪以备顾问,所以早朝之前他们就把手头的要紧公务作了安排布置,就等着和商成一同面君。可天子散了早朝不仅没有马上召见商成,反而先召萧坚来见,这实际上就是在故意冷落商成。如今又让他们俩出面代为征询抚慰,澹渺阁偏殿里那位人君的心里到底是个什么主张,张朴也能琢磨出七八分一一不为其它,只是磨砺商成的心志耐性而已。既然天子起了这份心,显然对这位将军很是看重,他和汤行也就做个顺水人情,左右执宰阶前亲迎把臂谈笑,纵是王公亲贵也难得的礼遇。本来哩,这应该是一场气氛很融洽的会面一一话题是年青将军擅长的军事战阵,谈论的又是燕督呆过多年的嘉州,商成既熟知当地的风俗地理,又是雄心勃勃意气风发的年岁,自己把话题朝战事上一引,他自然就会踊跃请战。可谁知道军功起家的商成竟然如此老成,几番话就几乎把他的一番心血驳得体无完肤,偏偏还把话都说在理上,让自己纵然有辩士利舌也觉得难以应付。他想说服商成,可又觉得无从说起,想斥责商成,却又找不到驳斥的理由,正焦灼彷徨无计可施之际,突然听到汤行把两位宰相之间的矛盾分歧揭示出来,索性也就不再隐瞒什么,直截说道:“燕督须知,征讨南诏虽然眼下还不是朝廷的决议,不过,”他抬眼凝视着商成缓缓说道,“通过廷议只是早晚的事。时下兵部已经在草拟南方作战的具体方略,澧源禁军也在做先行的预备,等北方四卫提督公文递到中枢之日,便是朝廷决议定策之时。”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才又说道,“兵部初议,以萧坚老将军为嘉州行营大总管。萧老将军向朝廷举荐你作为嘉州行营副总管,先行进驻西南四路,全权指挥西南各军平定僚人之乱。”

商成一下楞住了。

萧坚向朝廷举荐了自己?而且是举荐自己去嘉州作行营副总管?

“兵部征询老将军建议时,老将军只说过一句话:除非调燕山商子达为副手,不然……”

不然怎么样,张朴并没有说。

可就算张朴没说,商成也能猜到萧坚说了些什么。他的脸一下就涨得通红。老将军太信任自己了!就象在莫干时一样的信任!

他怎么就会如此地信任自己呢?

虽然一直以来他都对萧坚在军事上的某些处置有所保留,不过,在这个时候,他对老将军是充满了感佩和感激的。不为其他,单只是这份信任就值得他敬重老将军,更不要说老将军如此做,正是在为他铺平一条平步青云的道路一一现在,只要他轻轻地点个头,马上就可以跻身大赵的高级将领行列,等荡平定僚人之乱,再大败南诏之后,上柱国大将军、开国公开国侯是肯定跑不掉的,到时自己就再不用为职务调动而伤脑筋,也不用天天面对着无穷无尽的公务而犯愁了,他完全可以象北征前的萧老帅那样,以一种超然的地位和姿态来面对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事……

是的,他有信心也有办法在最短的时间里平定僚人之乱,他会让僚人永远记住,和一个残酷血腥的国家暴力机器作对是一桩多么不明智的事情,他甚至可以让自己成为僚族人世代相传的凶神,让他们只要听到他的名字,就会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栗,再也不会有作乱的心思。而南诏,没有了赵地的僚人作为内应,他们还有什么力量来和天朝大军抗衡?他们毕竟是南方的小国,偷空子打冷拳或许能捞点便宜,可要论说到正面对抗,他们还远远不是大赵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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