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哪儿来的一股直觉,让耿淮笃定,齐向然嘴里的哥哥就是眼前这位。
&ldo;你好。&rdo;说不出什么滋味和心态,耿淮拿出警察的派头,冲他点点头,既不亲近也不冷淡,没用社交场上握手客套那一套。
江纵也颔首示意,劲道的眼眯了眯,像一种不加掩饰的打量,带一点野性,却并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声音是有质感的那种,像他的人一样,&ldo;你好。&rdo;
两人打过招呼,作为介绍人的齐向然却不说话了,大概是两头对他来说都熟,都是安全线,所以他没规矩,没顾虑,用光了耐心的孩子似的,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有些烦躁地往后倒,望着高悬的天花板,头发也跟着倒,露出顶漂亮的五官。
&ldo;累了?&rdo;耿淮问他,&ldo;累了就先回去,她那儿还早着。&rdo;
齐向然摇摇头,人生中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强撑了一晚上,这时候恍惚潮一样淹上来。他想起崔父那张纸色的脸,和齐家爷爷当年躺在棺材里时脸的颜色一模一样,想起他闭上眼睛之前说的那句话,破败小屋,灯光昏暗,满地鲜血。
&ldo;她家现在就她了,&rdo;齐向然低声说,&ldo;总不可能真扔她一个人吧,那我这朋友不是白当了。&rdo;
这话说得也在理,耿淮伸手按了按他的肩,很自然也很随意的一个动作,&ldo;那待会儿带你们去食堂吃早饭,&rdo;他说,&ldo;我估摸着那女孩儿录完就得天亮了。&rdo;
&ldo;淮哥,&rdo;齐向然叫他一声,&ldo;严彭这事儿……&rdo;
耿淮及时摇头,就算是齐向然,他也不能透露个中关键细节,&ldo;你先休息会儿吧。&rdo;
他们之间无形中会流露出一种默契和熟悉,江纵自然注意到了,耿淮碰齐向然的手,齐向然叫他&ldo;淮哥&rdo;时略显亲昵的语气,耿淮看自己时隐隐不服输的那股劲。
目送耿淮回办公室的背影,人民警察的好身形,正直可靠,安全有力。他又想到上次在派出所时,这人也按了齐向然的肩,那时候才是单纯朋友的一个触碰。
比齐向然大不了几岁吧,还是个冲动热血的年轻人。年轻人其实最不明白,不论他自己是不是有意流露,当别人一眼就能看明白他&ldo;不服输&rdo;这个情绪时,他就已经输了。
&ldo;走吧。&rdo;江纵摸出包烟,拇指将烟盒拨开,食指又扣上,玩儿似的,&ldo;出去透透气。&rdo;
齐向然闭了闭眼睛,公安局的大厅宽敞空荡,灯开得很亮,闭上眼睛都还有重影,再睁开,江纵帅气的身影就在面前,没打理的头发,随便往身上一套的常服,英俊迷人的侧脸,连喉结的弧度都是最性感的那种。
很难相信自己在最害怕的时候脑子里第一个闪过的名字竟然是江纵,也很难想象,拨出电话的那一刻,他想的不是自己难堪的又一面会被江纵见到,不是半夜突然去电会不会是打扰,不是喜不喜欢男人那一团乱七八糟,不是挑衅试探勾勾缠缠。什么都抛在脑后了,只有江纵,纯粹简单的&ldo;江纵&rdo;两个字而已。
他面前尘雾蔼蔼,后背空空荡荡,让他在迷茫混沌恐慌畏怯中抓到一点安定的,竟然只是&ldo;江纵&rdo;两个字而已。
齐向然多看了很久,慢慢起身,下意识要插兜,却突然记起这裤子还是脏的,他手只能垂在两边,冲江纵往外扬了扬头。
这个公安局很新,设在新区商业圈边缘,从大门口的院子里一抬头,就能见着下坝村见不到的林立高楼,跟在那里面工作生活的人的心气儿一样直耸云天。
齐向然一直望着。
凌晨四五点,很少有灯在亮,浮华尽褪之后的深夜,水泥搭筑的冰冷世界,金钱权利欲望织笼成的一片天,黑压压乌凄凄凉嗖嗖,沉在成年人的眼前。
静谧中&ldo;哒&rdo;一声,接着是烟丝燃烧的声音,他转头看,江纵夹着两支点好的烟,也正看他,视线在灰雾里一碰,他摊手,示意齐向然分走其中一支。
第二次了。
除却昨夜梦境回溯的那晚,跟江纵肩并着肩站在一起安静抽烟,记忆里的第二次了。
齐向然从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一样,意识到自己真正长大这回事。他其实不知道,他心里的刻度尺是比着江纵来的。
他每一步都踩着江纵踩过的脚印,每一个成果都渴望江纵的肯定,对他来说,他的成长只有得到了江纵的反馈,那才叫做成长。
他长大了。
他像一个江纵的同龄人,真正的大人,他们肩膀凑在一起,江纵会自然而然地向他分同一包烟,他们站在同一片夜幕下,同样对着黑暗不言不语,烟草味将他们融化,化成灯光下的两片黑影,又将他们重塑,塑成骨连着骨筋连着筋的共同体。
虽然这大概只是错觉,只是臆想,但在这一刻,抛却身份年龄阅历别的一切命运赋予,他们无限平等,他们并肩而立。
&ldo;呼‐‐&rdo;长长一个吐气,像吐尽整夜的疲惫,齐向然仰着头,喉结上下一动,看着天微不可闻地说,&ldo;月亮都下山了。&rdo;
江纵没接他的话,而是也抬头看看天,乏善可陈的一片天。
这种仰着头的姿势,呼出的烟直直往上,轰一下细散了,齐向然转头看江纵:&ldo;吐个烟圈吧,我想看。&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