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今四个月前的十一月中,种满银杏树的街道上开始染上一层层金色。自从敬介开始每月给她转三万日元以后,幸乃就决定无论身体多么难受,每月都要去一次银行。从打印存折明细,到在窗口确认转账账户,这套流程一如既往。
然而这一次,当她的目光落在打印好的底联上时,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凝固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样呼吸紊乱的情况,额头不由得渗出一层油汗。
“长阳银行中山站前支行at井上敬介”
接过来的这张纸上,写的并不是以往那个网上银行的账户。脑海中关于这一瞬间的记忆非常模糊,唯独那行记录着转账信息的文字,甚至连同使用的字体,至今都清晰地印在幸乃的脑海里。
自己是如何走向车站的,又是如何顺着铁路线到达了中山站,这些她都不记得了。就算去了也不一定就会见到敬介,说到底她连自己想要干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幸乃依然在那家转了钱的站前银行附近隐藏起来,时时刻刻监视着。第二天、第三天……
在她打印转账信息的两日后,一个星期日,幸乃发现了敬介的身影。当时她全身汗毛倒竖,恨不得立即从停车场飞奔出去,然而还是拼命忍住了。因为在敬介身边,还跟着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那女人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推着一辆双胞胎专用的巨大婴儿车。
幸乃像被吸住了似的久久眺望着他们的身影。那真是一幅完美的“家庭画像”。
心爱的人就在自己身边,一对可爱的双胞胎女儿发出阵阵欢笑。一定是同卵双胞胎吧。鼻子眼睛长得一模一样的她们互相逗乐,两只小手紧紧地握在一起。那是幸乃从小就一直憧憬的,幸福美满的家庭情景,只不过站在正中间的那个女人,与她梦中的不一样。
心中有个强烈的念头告诉她赶紧逃走,但幸乃的身体背叛了自己的意志,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然后就像冥冥中受到了什么指引,只有敬介一个人望向了她。这是幸乃第一次目击到血色从一个人的脸上褪去的瞬间。
幸乃暂时躲起来了一下,然而又难以抑制心中的亢奋,一直追着他们,直到那家人生活的公寓外。
就在这一天,幸乃勉强维持的临界点彻底崩塌了。蒲田的小屋中一切都乱了套,药量也不再受控制。只要躺在被子里眼泪就会立刻涌出来,然后就那样无法入眠地度过整个夜晚,第二天又重新徘徊在敬介的公寓周围。
幸乃也感觉到自己随时都会闯下大祸,因此非常害怕,她甚至想干脆让警察把自己抓起来。盼着警察找上门的她特意在敬介的家人面前露了一面,可是不知为何,过了段时间等到的却是“井上美香”送来的接近一百万日元。还有一封长信。
“敬启,田中幸乃小姐——”信件的开头这样写道,幸乃却毫无感觉。被伤害得千疮百孔的心,已经没有留下新伤痕的余地了。
在此期间她终于被叫到了中山站附近的警察局,接受了“警告”,还被要求签署了“承诺书”一类的东西。可是,她那一片模糊的大脑中根本记不住上面写了什么。为什么不逮捕我呢?带着这种漫不经心的不满,幸乃被释放了,然后没过几天她又重新开始在敬介的公寓周围徘徊。
与幸乃正面接触过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敬介所住公寓的房东——草部猛。
在此之前草部已经很多次主动地跟幸乃搭过话了,只是她一直在逃避。不过在一月的寒夜中,幸乃终于被抓住了。草部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感觉起来格外温暖,令幸乃无法将之挥去。
草部就像对老朋友般毫无拘束地招待幸乃进了家门,一想到敬介就住在这间公寓的二层,草部语气温柔地说出的那些话,她基本都没有听进去。
我家老太婆很早之前就去世了……
我一个男人也用不到什么钱……
最近这附近也不安宁呢……
就在前几天我才刚刚教训了附近那帮臭小子一顿……
都那么晚了居然放鞭炮……
老人充满正义感的话,好像永远也讲不完似的。草部一直说个不停,在他的声音中,幸乃渐渐开始感到安心起来。
尔后,草部随口问道:“话说回来,你以前也是住在横滨的吧。”一时间,屋中煤油炉子的味道、白炽灯柔和的光线,这些再普通不过的东西,突然与曾经的那个位于山手的家重叠在了一起。
下一个瞬间,依然迷迷糊糊的幸乃开始对草部讲述起来。具体讲了什么内容她也记不清了,只记得草部听完一切之后微微耸了耸肩,然后慢慢垂下了眼角。
“如果这么讨厌这张脸的话,干脆就真的把手术做了不好吗?如果只是这样就能让人生重来,那也是很值当的。人啊,是可以很多次重新来过的。不过呢,我倒是觉得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已经很有魅力啦。”
满脸褶皱的笑容,配上那句无凭无据的话,却让幸乃觉得心中一阵暖意。她真的想要重来一次,只要一次就好——
机构中的伙伴曾跟她说过一家位于樱木町的医院,幸乃去了那边,决定了手术的时间。那天晚上,幸乃停掉了服用已久的药物,坐在矮桌旁边,将日记本摊开。
那上面满满都是“不能接受”“无法原谅”之类憎恨与嫉妒的言语,堆积如山,她却根本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写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