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班主眼前一亮,杂剧随着元朝的消亡,日渐颓败。反观江南戏界人才辈出,南戏已然成了当今主流之一,作为京城里数一数二的戏班,他们哪有不会之理。他拍了拍胸脯,信心十足,&ldo;回公子,班中略通一二,尤善昆曲。&rdo;
元微之浅浅一笑,光风霁月,风姿卓绝,几令台上名角黯然失色。他嘴角含笑,吩咐道,&ldo;如此甚好,汤义仍的《牡丹亭》堪称个中翘楚,想来班主必不会陌生,不如便唱一曲&lso;皂罗袍&rso;吧。&rdo;
班主刚想开口应承,话到舌尖打了个滚,忽然心头一颤,差点没把自个儿的舌头咬下来!
《牡丹亭》虽在南方如火如荼,连演数月场场爆满,可杜丽娘梦里私会男子终究不合正统教条,始终未能获官家认可。更何况,这&ldo;皂罗袍&rdo;不止唱那&ldo;断尽颓垣&rdo;,更叹&ldo;锦屏人&rdo;痴恨&ldo;韶光贱&rdo;,字字怜闺阁女子青春错付,句句哀繁华盛景不过过眼云烟。
满堂的达官贵人,红绸遍地大喜之日,若他真让人唱了《牡丹亭》,唱完他就该领着戏班子回去洗洗睡了,明个儿直接解散各奔东西……
班主顾不上擦拭头上不住冒出的冷汗,拱手讨好的朝元微之哀求,&ldo;公子,您可别跟小的开玩笑了,小的胆儿小,可受不住啊。&rdo;
元微之见他百般求饶,仗着酒意笑骂道,&ldo;连个牡丹亭都不会唱,还妄言京城一绝?!父亲,您可是看差了……&rdo;注意到走近身旁的元老爷,他故意话锋一转,朝父亲刺去。
元尚由他说完,淡淡吩咐一旁候着的管家,&ldo;二少爷醉了,扶他去侧屋歇息,好好醒醒酒。&rdo;顿了一顿,他又朝班主说道,&ldo;犬子无状,还望班主海涵。接下来不如唱曲《凤求凰》,大喜的日子,总要热闹欢腾些才好。&rdo;
班主连连点头,得救后忙转身吩咐戏子们妆扮吹唱起来,依依呀呀的歌词伴着丝竹胡琴很快又充满了整个戏院,宾们装作毫不知情,不住叫好,场面一时倒也红火。
元微之哂然一笑,讽道,&ldo;好一曲《凤求凰》,父亲难道忘了,司马相如拐了卓文君远走天涯,纵是情比金坚,到底最后负了她,倒还尚不如《牡丹亭》。父亲真知灼见,深知我和孙氏必不会琴瑟和鸣、举案齐眉……&rdo;
纵是低语,他的话亦叫元尚肝火大动,元尚强压下怒气,喊了管家将儿子带出去醒酒。先前他派人压着微之和孙家姑娘拜天地,如今生米成了熟饭,孙颖洲进了元家门,元孙两家牢牢绑在一起,儿子的价值便大大降低,他也懒得再好言相劝,过了今日便眼不见心不烦。
&ldo;什么,姑爷他真这么说了?!&rdo;孙颖洲&ldo;哗&rdo;地一声扯下红盖头,不敢置信的瞪着出去打探情形的陪嫁丫鬟,贝齿咬着红唇,几要映出血来。
&ldo;哎呀,盖头不能掀,不吉利呀!&rdo;颖洲进了门,大少奶奶便成了大孙氏,她忙将颖洲手里的盖头再往她头上盖去。
&ldo;哪儿还有吉利,我都快倒霉死了,怎么就瞎了眼看上这么个负心汉!&rdo;孙颖洲一跺脚,眼里噙了泪水,手里的盖头捏成了豆腐干。她是天之骄女,皇亲国戚,大婚之日竟要受这等委屈,怎能不怨,怎能不恨?
&ldo;呸呸呸,乱说话。好妹妹你可不能哭,当新娘子的掉金豆,妆花了让新郎官见了就不美了。&rdo;大孙氏也急了,到底是差了几层的堂姐妹,再不满她也得哄着,谁让人是皇后亲侄女。
颖洲一听微之的名字,更难受了,她顺手把盖头使劲一扔,扔了个老远,挨了门边躺着,嗓子里呜咽道,&ldo;再美他也不喜欢,他,他定是喜欢上旁的人了,不然怎么会这样待我?!要让我知道谁敢从我手里抢人,我非扒了她的皮,卖到最下贱的勾栏里去!&rdo;
她越想越觉得是,瞪起杏目狠狠朝房里的丫鬟扫过去,这些都是自小服饰在元微之身旁的丫头,要说移情别恋,她们首当其冲!阿凝面容姣好,挨了颖洲好几个眼刀,吓得她一哆嗦,差点没夺门而逃。
大孙氏心里一抖,伸手死死捂住她的嘴,&ldo;我的姑奶奶,这等混话怎么能说出口,你还想不想要名声啦?!&rdo;你不想要没关系,关键是她也是姓孙的,一个出了问题,整个批次都要被怀疑是残次货,好不容易在元家立了脚跟,她可不想陪这么个黄毛丫头疯。
孙颖洲呜呜地发不出声,这才偃旗息鼓,恹恹的坐回床边,肚子一声咕噜。左手一伸,她朝大孙氏央道,&ldo;好嫂子,我想吃海棠糕,你给我拿几块来吃嘛。&rdo;
大孙氏眉毛一颤,心里翻江倒海,终是忍下怒气,从门边捡起盖头,手里捏得死紧。皇后嫡亲侄女又如何,这个家将来还不是在她手里!
昔者庄周梦蝶,似梦亦真,栩栩然不知年华几许。
今有孟氏六女,耽于异世,恍然间十五载芳华逝。
十月十五,孟宜珈及笄之日,父离母病,长兄不在,她的成人礼由长嫂孔氏一手操办。谢家自身难保,孟家风雨飘摇,她的成人式仅仅是在正堂孟子画像下受礼,再同至今家眷吃一桌寻常便饭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