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我解释行不行?”
喻闻若终于肯抬头看了他一眼。
迟也把心一横。
“我以前确实跟张念文在一起过。”他咬着牙,强忍着胸口泛起来的恶心。但他不得不这么说,他无法承受再像对着项影那样对喻闻若说一遍,更无法承受喻闻若哪怕有最轻微的一丝质疑。因为连他自己都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同样是男人,你不会反抗吗?
迟也深吸了一口气,像从身上活撕下来一块肉似的,继续道:“但是后来,我们俩感情出了问题,所以……”
他说不下去了,喻闻若还是就那么看着他。原本还轻微地动一下小冰袋,现在那只手也僵住了,冰袋就那么持续地贴在迟也的皮肉上。迟也浑身都在颤抖,手是冷的,心也完全冷掉了。他猜到张念文大概会跟喻闻若说什么了。
“是我主动的。”迟也心里在痛号,他认下了。“是我……当年为了更好的前程……”
迟也说不下去了,他抽回手,几乎崩溃地恳求眼前沉默的人:“你说句话吧,骂我也行。”
一片静默。喻闻若的眼神像两潭不见底的水,要把迟也溺死。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好像有无数的话要吐出来,但全堵在了喉咙口。他咬着牙,像是要把这些话要嚼碎。
然后他突然指了指面前的展示柜。“金燕奖的奖杯为什么盖起来?”
迟也愣住了。
喻闻若又问:“他强迫你的吗?”
迟也满目惊愕,下唇剧颤,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喻闻若的问题全憋闷在胸口里,好像一个快要涨破的水囊。他想问当年在意大利是不是也是张念文?你说过的有人占你便宜,是不是也是他?违背你的意愿,用侮辱女人的方式来侮辱你的,是不是也是他?
但是他最后问出来的却是:“他打你吗?”
迟也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眼睛眨都不眨,然后两滴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下来,特别大颗,挂在他下睫毛梢上,摔到脸颊上时,喻闻若几乎都听见什么东西碎了一样。
迟也点点头,梦呓似的回答他:“打。”
喻闻若伸手在他眼下擦了一下,意外于自己语调竟然还是那样平静:“打哪里?”
迟也伸着手,好像那里还有伤,要给他看:“手,脚,背上,屁股上,除了头和脸,哪里都打。”
“用什么打?”
“皮带,扫帚条。”迟也很机械地回答。他从来没有对人说起过这些,对项影也没有。他告诉项影的那些,更像是为了刺痛师兄。但他无法承认自己曾经那么无力地被虐待。他当年有十六七岁了,但是张念文教训他的方式,好像他只有六岁。迟也在这种殴打里被管教,被驯服,也被剥去了所有的尊严。直到现在,他每说一个字,尊严就又被狠狠踩上一脚。可是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也顾不上这话跟他刚刚说的有哪里自相矛盾,只是迫不及待地往下说,“他还把我关起来,不给我吃饭。我做得不好,他就要罚我。他还嫌我脏。”
“嫌你脏?”
迟也脸上的肌肉无意识地抽动了一下,他的神情还算平静,但身体本能地响应着某种痛苦。
“我以前,不懂怎么清理干净。”他隐晦地开口,这也是不可能告诉项影的话。但他可以告诉喻闻若。他的身体变成隐秘的耻辱的容器,只有喻闻若知道。
“他也不会给我时间清理干净……有的时候,我会受伤……会很脏……”
喻闻若又不说话了,他以为迟也会哭,但是他只掉了那一滴眼泪,就再也没有了。喻闻若胸口那个水囊就这样破裂,所有的问题都被冲走了,水漫出来,原来全都是迟也哭不出来的眼泪。
我应该带你走的。喻闻若突然漫无边际地想。当年在意大利,他看到那个男孩子手腕上解释不清的红痕的时候他就应该知道,应该把他带走。带去哪里都好。而不是要一张房卡,又把他送回去。
迟也停下来,察觉到了他异乎寻常的沉默。
“你在想什么?”
喻闻若想的可太多了。他在质问自己为什么没看出来,为什么在经历了蕾拉之后,他依旧没有看出来。他本来应该比别人更敏感,但他从来没有把迟也往那方面去想。因为他是一个男人,因为他看起来那么“正常”。即便是直播间事件之后他那样诡异的反应,喻闻若怀疑过各种情况,也始终没有想到过这样一种解释。
然后他突然想明白了——那是因为迟也不想让别人看出来。
喻闻若回答他:“我在想,如果我在中国杀了人,英国政府能不能为我申请外交豁免权。”
这是一句玩笑,外交豁免权不包括谋杀。但迟也显然当真了,他瞪大了眼睛,一把抓住了喻闻若的手,然后抽着冷气,面部扭曲地又把手缩了回去。
喻闻若抓起他的右手,在他虎口处轻轻摩挲了两下。迟也的大拇指关节受伤了,可能是只是扭了一下,也可能脱臼了,喻闻若判断不出来。
“你拍《冷枪》之前不是上了搏击课么?”喻闻若半是抱怨地问他,“教练没教你打拳的时候怎么保护拇指?”
迟也轻声犟了句嘴:“上课有绷带啊……嘶啊啊……轻点轻点。”他一边抽冷气,一边胆战心惊地偷偷觑他。
喻闻若只好道:“我不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