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答:&ldo;我不敢说。&rdo;
父亲一下蛇起身子,急问:&ldo;咋哩?&rdo;
老三把嘴朝前一操,压着嗓子瓮声瓮气地说:&ldo;跑啦!&rdo;
孙老者一下子坐起来,红红的眼角夹成一条缝,哆嗦着嘴唇问:&ldo;啥时候跑的?谁叫跑的?海鱼儿呢?&rdo;
海鱼儿被喊了进来,他先跪在地上磕头。问他咋把老四放跑了,他乞乞哀哀地说:&ldo;还是老者你说的呀,法说办谁就办谁,老四不小心惹了人命,他不跑等着挨锉呀!&rdo;孙老者发了吼声,说:&ldo;你福吉叔进城走的时候咋交代的,你不知道啊?&rdo;吼得紧了,海鱼儿还是那句老话:&ldo;小掌柜的脾气来了谁挡得住呀!&rdo;
没出事你惹事,惹了事你躲事,孙老者在心里骂着,恨恨地咳了一声,几乎带着哭腔朝海鱼儿摆手道:&ldo;去去,把唐靖儿叫来!&rdo;
唐靖儿站在老舅面前,肩上还搭着一根长杆烟袋。他头上的乱发像一窝野草,双手就扎在乱发里不停地挠。孙老者问:&ldo;你这一向生意还行吧?&rdo;
唐靖儿一夹白眼仁儿,蹙蹙着鼻子说:&ldo;哎哎,庄稼都没人做了谁还罗面哩?&rdo;唐靖儿有挣罗儿的手艺,他常年转乡给人制作磨面的竹罗儿,挣个手艺钱。当初他妈一死,没了依靠,族里人就说叫娃给南山里的逛山当挎娃子去。当舅的摇了头,在北山寻了个师傅,叫外甥去学手艺,说是家有万贯不如薄技在身。这唐靖儿倒也心灵,一年就出了师,挣制的粗罗儿细罗儿大罗儿小罗儿在州川上下很有名气,有俩小钱了可学上了赌,日子也就过得可怜兮兮。
太岁宫(4)
孙老者斥责他:&ldo;谁给你说的庄稼没人做了?打儿窝集上五谷杂粮摆了一街两行是谁种的?我正说叫你去给咱买米量麦去哩!可别胡思乱想啊!回去了好好挣罗儿,攒下钱了盖两间房,办个媳妇过日子,再甭耍钱了,人么!&rdo;长出一口气,孙老者又说,&ldo;你看你兄弟唐站儿,走路侧楞仰绊,鼻脸抽七裂八,做活没个人样儿,往后还得靠你哩。&rdo;
唐靖儿拉下哭丧的脸,鼻流吸吸地说:&ldo;好舅哩,你不知道,这罗儿好挣,钱难挣。现今丝罗儿不值钱了,时兴铜罗儿,买铜罗儿底子要上西安省的竹笆市,回来走三天又怕贼抢。好舅哩,这罗儿实实是挣不成了,我想跟人背枪吃粮呀!&rdo;
孙老者一听就火了:&ldo;你吃粮呀?你吃枪子儿去!&rdo;
看外甥还倔倔地站着,孙老者就说:&ldo;你先给咱买粮食去,把咱的乌木算盘红杆子秤拿上,把账单子拿上,买一笔记一笔,回来了给我交账。把铜锅子布袋在腰里褊紧,再叫俩人给你帮手着。&rdo;唐靖儿彳亍地去了,孙老者心里生出不快。他见海鱼儿还在一旁痴愣着,就高声说:&ldo;哎,你还盯啥哩?去去去,你把你的事情管好。&rdo;
海鱼儿很难把他的事情管好。他被高卷嫂叫到了小房屋里。
高卷,高卷,这是她的外号。她从来都是把发髻高高地卷在后脑顶上,说话又高声大嗓,走路仰头看天,做事粗豪仗义。她把海鱼儿叫到小房屋,还是因为十八娃口口声声叫&ldo;大大&rdo;,她大大老贩挑是跟海鱼儿睡在场房里的,她大大是阿公孙老者留下来给染房帮忙的,这十八娃都是知道的。可为什么两天不见了大大的影星儿,女儿是大大的心肝啊!
&ldo;你贩挑叔上哪儿去啦?&rdo;高卷单刀直入硬声发问,十八娃也从毛头丝窝的乱发下射出两束凌厉的目光。海鱼儿腿一软,几乎要跪下去,又就势儿跌坐在杌子上。他哆嗦着嘴唇儿说:&ldo;不是不是,老掌柜的叫,叫跑差事去、去了么!&rdo;
高卷闻言就对十八娃说:&ldo;大人都有大人的事哩,你只管养好自己的身子,大人活啥哩?活娃哩嘛!娃要紧哩。&rdo;说着就给十八娃掖紧被角。聪明的十八娃,总觉得在人们的劝慰之外还有什么被遮掩着,她总是把一丝儿幽亮的目光在海鱼儿的脸上绕来绕去。
高卷是直肠子,这承礼的怪死一直在她心里堵着,今天总算当事人凑在一起,她就无所顾忌地问:&ldo;那日黑夜里,怎么咯哇一声怪叫人头就不见了?&rdo;十八娃轻轻打个寒颤,目光就在海鱼儿脸上散开了。海鱼儿闻言则把歪歪着的头慢慢蛇起来,目光由散而聚,一种力度直在十八娃脸上敲凿!
十八娃沉默着,片刻,又忍不住抽泣,一接上海鱼儿的目光就呜儿呜儿地大放悲声。海鱼儿也不笨,只是苦苦凄凄地说:&ldo;我脑子一麻,眼前漆黑,就啥都不知道了。&rdo;
这边,孙老者刚吩咐了唐靖儿带人去赶集买粮,那边陈八卦的兜子就进了场。有人急报进来,孙老者提了袍子就出门迎接。陈八卦挥手退去了张光李耀,扶了孙老者的袖肘就要进屋。孙老者问他吃喝,他反身闭了屋门。
二人在当堂前的老圈椅上坐下,陈八卦二话不说,先从随身包袱里取出一个礼包,说:&ldo;这是老连长给你压惊的,他让你要想开些。&rdo;
&ldo;噢?&rdo;孙老者吃了一惊,一时琢磨不透,就问:&ldo;他是不是想要烟土?&rdo;陈八卦咧出一个轻笑,说:&ldo;这你不要多虑,他一再说是敬佩你老的德行,也说这一方治安你维持得好。这,一封现洋,也算不得什么大礼。&rdo;
孙老者的眉头疙瘩并没有绽开,他又问:&ldo;是这个案子他办不下来?还是另有所碍?&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