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数时候是诺恩在问,卢心尧在答。
&ldo;你德语学了多久了?&rdo;
&ldo;八年。&rdo;
&ldo;你在中国为什么学了这么多年德语?&rdo;
&ldo;不为什么。&rdo;
卢心尧不想告诉诺恩是卢从景让他学的,他不仅学了德语,欧洲这边的主要语系他都学了点,德语、法语、西语是能够流畅沟通的程度,别的能听懂一些,但是不会说。
&ldo;你无聊的时候喜欢做什么?&rdo;诺恩咬了一口牛肉卷。
&ldo;弹琴。&rdo;卢心尧慢慢地用叉子切割牛肉卷,一点都不着急吃。
&ldo;我学的是钢琴,我小时候去教堂做礼拜,看他们很厉害,然后就跟我妈妈说我想学钢琴,一学就是这么多年,但我以后想读综合大学。你呢?&rdo;诺恩耸了耸肩。
卢心尧怔住,他的一切好像都和卢从景有关,他学钢琴也是卢从景想要他学钢琴,太过幼年时期的记忆有点模糊了,他忘了当时他是出于什么心情每天在练习,大概是那样一个大宅子对于那样小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太过孤独了,只有按下琴键的时候才能感觉不是空无一人。
卢心尧刻意没有解释他学钢琴的原因,只说:&ldo;会一直学钢琴吧。&rdo;
他的眼神看起来却很寂寥,牛肉卷放得半冷,里面的的油脂凝固了,像是融化了再次凝固的蜡烛。
第十五章管风琴
下午上完了基础课程,到了学生们学习乐器的时间。练习室在另一个街区,本来是每个学生一个练习室,整个汉诺威音乐文理学院也就只有一百多个学生,他们是错开时间进行练习的,学校还有自己的音乐厅,有时候各个分部一起联系交响乐的时候会去那里练习。但是诺恩想看看卢心尧弹钢琴,所以他赖着卢心尧非要和卢心尧用一个练习室,等候在那里的钢琴老师看到跟着卢心尧一起进来的诺恩有些无奈,她认识诺恩。
&ldo;诺恩,你的钢琴老师在隔壁。&rdo;她提示道。
诺恩厚着脸皮装作没听见,催促卢心尧,&ldo;你可以弹你最喜欢的曲子。&rdo;
钢琴老师摊手,她也不能强横地把诺恩赶出去,这里的孩子都是非富即贵,她得罪不起。正好她也要了解一下卢心尧的水平,就默许了诺恩这个提议。
卢心尧坐下,打开琴盖,他的手放在琴键上的时候显得尤为漂亮,是天生就应该学钢琴的一双手,他的肤色还是随了他的母亲,看上去是粉白的,又细又长,因为清瘦而显得骨感,手背上的血管、骨节都很分明,手指在黑白琴键上翩飞的时候好像在舞蹈。
&ldo;帕赫贝尔的f小调恰空。&rdo;钢琴老师听出来了卢心尧弹的是哪一首,她觉得有些意外,但又觉得很适合卢心尧的气质,卢心尧不适合明朗磅礴的大调,略带忧伤的小调出乎意料地与面前这个敏感又脆弱的男孩子相符。
这是一首不像是产生于巴洛克时期的作品,原作品是管风琴演奏的,钢琴老师越听越觉得缺少了什么,她皱着眉头,在思考缺少的究竟是什么。
等到卢心尧弹完了,她说,&ldo;你和我去音乐厅去用管风琴再弹一遍。&rdo;
诺恩愕然地看着钢琴老师领着卢心尧出门去了音乐厅,他慌忙跟上。
卢心尧被钢琴老师拉着,她走得很快,他踉跄绊了一下,才跟上她的速度。刷了卡,进到音乐厅里面,这是个巨大的演奏厅。为了最好的演奏效果,穹顶极高,足足有五六米,他们的脚步声仿佛荡开的涟漪发出回声,极空旷,极盛大,像是一首未完的史诗。灯光像是紫藤花似的高低错落有致,主要的光源还是汇聚在了舞台之上,现在上面空无一人,只摆了个指挥的黑色谱架,木质的台面反射着柔和的光。
而舞台的最左面嵌入墙体的乐器看上去很像钢琴,但是卢心尧心里清楚地知道,那不是钢琴‐‐
那是最庞大的怪物,一个能够让整个建筑作为它的音箱振动的乐器之王!
它安静地在那里等待,有足足四排琴键,一旁墙上密密麻麻排满了黄铜色的音栓。
&ldo;试试看。&rdo;钢琴老师微笑道。
卢心尧慢慢地走到它面前,跨过木凳坐在上面,像是束手无措似的交握了一下双手,手心略带潮意。当他觉得他自己做好准备的时候,便把手放在了琴键上。
钢琴老师说,&ldo;你不用踩踏板,就像弹钢琴一样演奏它。&rdo;
卢心尧按下第一个键,它醒过来了,就像是冬眠的猛兽被唤醒,演奏厅里的每个角落都能听到那样庄严而宏大的声音,它最早是为宗教叹咏调而专门设计的乐器,哪怕只是一个音都仿佛涤荡了灵魂,升腾起如梦如幻的寄思。
随即卢心尧连上了第二个音,它没有他想象得那样粗糙,反之,由于巨大的共振箱它能够发出极其细腻丰富的声音,小小的过渡,缠绵的尾音都被展现的淋漓尽致。
卢心尧又弹了一遍f小调恰空,他的胸膛和心脏好似也成为了管风琴共振的一部分,他在按下键的那一瞬间就能听到、感受到,他什么也不去想,只需要跟着奏鸣一同狂舞。
待到卢心尧停下不再演奏,诺恩惊呆了,他说:&ldo;卢,你真的很适合管风琴。&rdo;
他之前体会不到这个作品的魅力,而在卢心尧的演绎下,他真的有被深深地触动到,深情而悲壮,情感的色彩恍若燃烧的向日葵,永远炽烈灼目,当你靠近的时候,你也会因此而留下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