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瓮牖绳枢”四个字对这户人家来说都象征着富裕的了。
当时跟在赵清嘉身边的只有元存遇和韩遂梧,以及一个没有任何存在感的总是找犄角旮旯钻的暗卫杀手。
进了老妪的家后,元存遇和韩遂梧两个人怕吓到老人家,就没有敢进屋子,但老妪似乎并不怕这两个带刀的年轻人,反而在隐隐约约的看着两个人的时候,脸上浮现出了一种无法言喻的喜悦与……悲伤。
闻得一行人没了干粮,老妪将家里的吃食拿出来煮熟,用以招待赵清嘉——那是一盆又小又干瘪的地瓜,以及小半锅清汤寡水的野菜粥。
“东西下贱了些,还望行路人你不要嫌弃才是,”老妪同赵清嘉说着话,眼睛却眯起来努力的往门外瞅:“家里就只有我半瞎的老妇人一个,全靠北军里的一位贵人救济着……门口那两个孩子怎么不进来呢?已经是入夜了,外头怪冷的……”
民间的百姓将北境军简称为北军,至于老妪口中的那个贵人,赵清嘉知道她说的就是司马玄——朝廷给阵亡将士家属下发的抚恤金不经过军队之手,而是由各地官员直接从户部申领下发给百姓,赵清嘉清楚这里头的浑水,也知道这些年来司马玄一直在自己拿钱补贴那些将士遗孤。
赵清嘉摸了摸鼻子,见老妪不惧自己的两个青壮手下,便立马将两人喊了进来。
元存遇同韩遂梧甫低头从屋门外走进来,老妪就抓了几个热地瓜塞给两个人,她看着这两个人,喜悦与悲伤同时交错在她的脸上:“好孩子好孩子,吃点儿东西罢,莫饿着……”
后来赵清嘉才知道,这个老妪的两个儿子都是当年北境军司马玄麾下的铁骑,他们兄弟俩身死沙场的时候,年纪就同元存遇韩遂梧这般。
天气渐入寒冬,老妪家没有什么取暖的物什,韩遂梧就和元存遇摸黑去外头捡了些枯枝木头回来,在一个破瓦罐里烧了个简易的炭盆,屋子里好歹算是有了点热乎气儿。
老妪家只有一张床,夜里,趴在桌子上睡觉的赵清嘉被冻醒了,元存遇和韩遂梧就坐在矮凳上靠在墙角休息,她睡不着,便蹑手蹑脚的走出了屋子。
天上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四周漆黑一片,没有一丁点儿的光亮,同昼夜不息繁华的长安截然相反,赵清嘉拢了拢身上的袍子,东边村民聚集的地方突然传来了两声狗吠。
赵清嘉想往墙角避风的地方挪几步,耳边却突然低低的响起了一道冰冷无温的声音:“外头冷,贵人怎的出来了?”
不知怎的,赵清嘉突然想起来这个暗卫自进来到现在,从头到尾就只吃了几口老妪盛给她的野菜粥,赵清嘉猜想,这个人这会儿躲在这里吹冷风,可能是因为饿得睡不着罢。
“你躲在这儿做什么呀,”赵清嘉搓搓被冻的有些发疼的脸,迈步走到了这个暗卫的身边,她往手心里哈一口气,搓着手问与自己并肩而立的人:“哎对了,你唤个什么名字啊?”
“十六。”暗卫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她只是顿了顿身子,不着痕迹的往旁边挪了挪步子。
“我是问你的真名,”赵清嘉趁着夜色没样没相的吸了吸鼻子,声音里带着点鼻音:“你是司马元初的人,按照大多数人养死士暗卫的习惯,你莫不是也姓司马罢?”
“……”怀里抱着无痕腰刀的暗卫没有出声,她鼻翼翕动,在冰冷的空气里闻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淡淡的香草味。
“哎,”赵清嘉往这边凑了凑,用手肘捅十六的胳膊:“说说呗,就当是聊天嘛,别总是那么拘谨。”
十六躲开赵清嘉的触碰,视线落向了渐渐积雪的破败院落。
“无趣,”赵清嘉踢了一脚地上的碎土,自言自语着说:“这回回长安就叫你家主子换个人来罢,带着你跟带了块木头似的,无趣的很。”
“……”十六无波无澜的脸上明显一讶,好在有漆黑的夜色为她挡着卑微的心思,她告诉自己,我是主子手下诸多暗卫中最擅暗中保护的,没有之一,若是主子贸然将我换掉,那么以永嘉郡主身边的危险程度来说,派旁的谁来都是白搭。
“展青衿,”被逼无奈的十六吞吞吐吐着嗫嚅到:“奴下展青衿。”
见这个话少的人终于肯和自己搭话了,赵清嘉拖长了声音,一字一字的念出十六的名字:“展,青,衿……”
赵清嘉偏过头来朝对方笑:“你不是被我逼急了,就随口胡诌个名字骗我的罢?”
这一次,展青衿又沉默了,片刻之后,这个不善言辞的人吭哧瘪肚的解释说:“我真的叫展青衿,我父亲姓展,我出生时他新得了一领青衿,他便给我取名叫青衿,真的,不信的话贵人可以去问君侯!”
赵清嘉捧着腹低低的嗤笑了起来,她觉得呀,身边这个冷冰冰的人可真有趣啊,一逗就上当。
……
黑白色的回忆蓦然停下,处身于觥筹交错之宴上的永嘉郡主再次执起手中酒盏,来者不拒的仰首吃下了某个绸缎商敬来的烈酒。
“贵人好酒量!”脸颊酡红的绸缎商猛地的一声喝彩,将赵清嘉飘忽的思绪勉强拉回来了一点。
绸缎商打量了赵清嘉的半醉半醒的状态,抬手就将候在一旁的筵席侍者招了过来,吩咐小侍送赵贵人去房间休息。
赵清嘉醉醺醺的跟着小侍从筵席上离开,若非是身后的衣香鬓影,又怎会独独显得她形单影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