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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第1页)

五、朝鲜——东北——天津

渡过海峡,登岸换乘火车。至此,才算是脱离了险境踏上了祖国的大地,虽然这时东北三省还在日本帝国主义占领之下。火车上乘客拥挤,秩序混乱,难民、单帮、烟贩等什么样的人都有,列车员服务态度恶劣无比。我们离开马尼拉时所带的钱,除买火车票外,只剩下了二角,没有钱在车上买吃的,每餐就只能啃几口旅馆女主人送给我们的那小罐已经冰冻的牛肉和一只黑面包,点点心而已。一路上又冷、又饿、又不能睡。黄女士的三岁男孩更受不了饥寒交迫,终日哭闹,黄、张女士也只晓得着急和哭泣。列车快抵奉天(现在的沈阳)的时候,由于饥饿、寒冷、疲乏,脚软无力,加上没有水梳洗,一身衣履也变成白不白、黑不黑,人像煤炭里钻出来似的。真是形容枯槁,狼狈不堪。但一想到离上海的路程还很远,不鼓起勇气,振奋精神怎么行?!于是,我就一面劝慰二位女士,一面四面张望有无南方人可以求助。一看离开两丈远,有两位中年男人和一位日本老人在说上海话,当时我也顾不得一般所谓面子、里子这许多了,前去开口求借。当我刚做了自我介绍,他们在我身上打量了一下,两位中年人便不约而同地说:“啊!你就是锦江的董先生?大家都谣传锦江的女老板已经在马尼拉被炸死了。”言谈中很同情我们四人,当即借给我们日本军用币一万元(当时通货膨胀,这一万元到了南京后只够买张火车票的钱了),我高兴极了,如大旱之年逢甘露,更觉勇气倍增!

这两位中国人,一位是广东人,姓李,上海震旦大学的学生,这次是来东北跑单帮的;另一位是上海人,姓黄,是在上海、天津、东北三省之间来往贩卖橡胶车胎的商人;老人是在上海北四川路开皮鞋店的日本侨民。据车上人说,越靠近津沪路越混乱,尤其是汉奸难对付。我暗想,奉天到上海还有一大段路程,不知还会遇到些什么困难和意外,于是我就请李、黄二人和我们同行,组成一队。为了对外方便起见,把那位日本老侨民也一道拉了进来。大家选我做队长,日本老人做副队长,他专负责外交。从此,我们就有了力量,不感到畏缩害怕了。

车到天津是晚上11点左右。车站两旁睡满了人,据说都是难民,因为没有钱住宿,加上旅馆客满,房租价高,只能睡在这里。我们为换车方便起见,就由日本老人先去打交道,在车站附近的日本旅馆开好两间房间。当我们走近日本旅馆一看,大大吓了一跳!满屋煤气,男女服务员穿着漆黑,面色苍白,神态冷酷,无论是站在角落里的男人或在工作的女人,都活像从棺木里拖出来的僵尸一般。我们害怕遇到黑店,大家都不敢睡觉,肚子饥饿,咕咕作响,就都起来去隔壁夜市小街摊头上,每人站着吃了一碗热乎乎的阳春面。没想到这碗阳春面比什么山珍海味都要适口好吃,顿时感到浑身有了热力,直到今天我还未忘记它呢!一宿未睡,次日黎明起床,急忙收拾好赶去车站,由天津转车南下(这时候日本老人和我们分手了)。当我们检票进入站口时,日本人上来检查行李,我急忙叫李、黄二位带着张、黄女士等先行设法上车。我即用日语告诉检查员说:“里面都是些平常的东西。”日本检查员听我说日本话,就马马虎虎在每只箱子上用白粉划了一个圆圈走了。我正要提起箱子上车,忽然走来一个中国女人,来势汹汹,提高嗓子开口就骂:“你这混蛋,行李还没检查,就想上车了?搁下!搁下!”她三脚两步跑过来,嘴里不停地骂着,在箱子里乱翻一阵。我急着说:“刚刚日本人已经查过、划过圈了,火车快开了,请你帮帮忙。”我话未完,她劈头一棍打来说:“怎么?你不让我检查吗?”我气极了,这时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说时迟,那时快,我对列车方向,把箱子一脚一只踢得老远,同时再拿起一只,就向着人山人海里冲去,只听得这汉奸在大声乱骂。

刚跳上车,车就开动了。我把这些经过讲给大家听,同行人说:“对不起,都是我们的箱子害了你。”有几位乘客说:“你塞几个钱给她便没事了。”在这些大小汉奸手里遭害的不知有多少人呢!说着,大家都叹息不已。

战争时期,又是旧历年边,三等车箱里拥挤得几乎没有空隙。车到徐州是半夜2时,乘客像潮水一般,从车门、窗口跳进来,一位三十来岁的男子,脚刚落地,便一个急转身把头和两手向窗外伸出,急叫:“你快上车,车快开了!”只听见一个女人又哭又叫的声音:“他们在推我呀!我上不了!”“你踩在行李上,用点力气爬上来呀,再高一点,我就够上搭手拖你了。快点!快点!”那女人说:“不行!

我已经没有力气啦!”正在这时候,列车开动,那男人急得拼命叫她的名字,却不见回声。在这一刹那间,只听得外面在嚷叫:“啊呀!爬窗的女人掉下车,被挤到车底下了。”这男子当即放声大哭,乘客们也都为他难过。其中有人似乎司空见惯地说:“这有什么难过,这年头就是不出门也会随时有祸事上身。几年来,这条路上,像这种惨事是经常发生的。”

六、南京——上海

到南京时是午夜,这时候大家的钱都快用完了,我们找到一家小旅馆,很想好好休息一下。因为我沿途穿着单薄,受寒过甚,于是便发烧、咳嗽起来。大家归心似箭,都顾不得休息。翌晨,天刚朦朦亮,李、黄两位去车站等购上午8点的三等车票。谁知他们排了两天班,也没等到车票。第三天,清晨4时,我裹着毯子,带着病,冒着严寒和他们二人同去观察。见车站大门外满地乘客横七竖八倒睡着,星火般油灯的小摊小贩陪着做生意,其中老老少少妇女孩子,哭哭啼啼的不少。据说他们每天半夜就来等票,有的等候得旅费路资都用完,甚至把棉被都卖掉了,而票还未到手。有的好容易买到了车票,但轮到检票的时候却已经到点,车开走了,只好白白牺牲一张票。有的已挤进大门,排了班,检了票,但最后因为挤不上车,也只好眼看火车开走。饥寒交迫、哭声连天的乘客遍地皆是。当时我看到这幅惨状,想到在马尼拉时,有关在战争中遭难者的所见所闻,不禁泪下。战争!战争!发动战争者,给人类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种种残酷的祸害、灾难、悲惨……。无可讳言,这都是由于帝国主义侵略者自私心和兽性发作而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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