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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第1页）

小秋笑道：&ldo;不要紧，我家里会派人接我的。&rdo;宋氏道：&ldo;何必等人接呢？叫狗子送你回去好了。&rdo;说到这里，宋氏竟不等候小秋的同意，把姚狗子叫来，就派他送小秋回家。又叮嘱着说：&ldo;你送了李少爷到家见了李老爷或者李太太你才回来。&rdo;又向小秋笑道：&ldo;我们族里的事，倒让你费神，我替全族的人，都谢谢你了。&rdo;小秋见师母是十分客气，说了两句不敢当，也就只好跟着狗子一路回家来，狗子真的见了李太太，说是师母派着我送少爷回来的。李太太也感到宋氏这举，不能无意昧，心里暗忖着，也就不愿小秋再向姚家村去了。

然而宋氏这样对小秋大加戒备的当儿，姚氏全族的人，却对李氏父子，发生了极好的感情。在械斗的事过去了五天以后，姚家人在祠堂里办酒，敬谢和事人。在说客的人内，李秋圃自然是第一名，而第二名就是李小秋，这番诚意是可想而知。到了这天，李氏父子，高高兴兴地到姚氏宗祠来赴约。廷栋因为是本族相公，出面

来会宾，代表全族来作主人。可是小秋是他的学生，又不便坐在先生上面，所以将他分在另一张桌子上坐。在一个大厅上，共设了三个席面，摆着品字儿形，将李秋圃让在正中的一张桌子首席上坐了，除了请着本镇的刘保甲局委员，厘卡上吴师爷赵师爷作陪而外，还有一个举人一个副榜，一个廪生，而这个廪生，还是个秀才的

案首，论起来，这是够得上《礼记》上那句书，其数八，其位酸的了。

姚廷栋斟过了两巡酒，他首先开言了，因笑道：&ldo;现在市面上出现的那些小说书，和说书摊子上讲的那些鼓儿词，有什么黄天霸白玉堂之流，我们总觉得那是有些荒唐不经。再说到司马迁的《游侠列传》，也疑惑那是文人狡猾之笔。可是现在我亲眼看到李老爷这生龙活虎一般的精神，在姚冯两家阵头上解和，岂止朱家郭解尚侠而已，就是鲁仲连的排难解纷，墨子的摩顶放踵，以利天下，不过如是。吾闻其语矣，吾见其人也。&rdo;说时，连身体和头，一同摇撼了两个圈子。秋圃笑道：&ldo;先生太抬举我了。不瞒各位说，兄弟原是习武的，二十岁以前，就在行伍里混，大小打过四次土匪，已经是保过五品军功的了。只是先父在太平天国之役，打了十几年的仗，眼见同营的，封爵的封爵，得缺的得缺，自己不过是做个城门统领而已。直到他的把兄弟黄爵师到江西来，看到先父还穿的是旧补服，很是伤感，才替先父在抚台面前，打了个抱不平，这才坐了一任协镇。先父就常对我说，可惜他不是湖南人，若是湖南人，早就飞黄腾达了。因此对我习武的这条路，极力的打断，送上了作文官的这条路。于今我是文不文，武不武，成了个双料半瓶醋。&rdo;

大家听了这话，少不得向李秋圃又恭维了一阵。那个作案首的秀才，是个卖弄才华的人，便笑道：&ldo;像李秋翁这样的人，而且有了这样的事，真可以歌咏以出之。在我们这席上的人，总能懂两句平仄的，我们何不就席咏诗一首奉送呢？&rdo;他说着，手端了酒杯子，就摆着头转圈子，表示着得趣的神气。那举人究竟是多念了几本书的人，有点儿经验，更摸着胡子，淡淡地笑道：&ldo;那可是班门弄斧了。李翁的诗，我是领教过的，可以说是义山学杜。&rdo;谈到说作诗，秋圃是比谈舞棍弄棒还有趣。笑道：&ldo;作诗我可不行，我不过是半路出家的人啦。但是姚老夫子的诗品，我是见过的。在我小儿的窗课上，真有点铁成金之妙。&rdo;说时，抱了拳头，向廷栋连连拱了几下手。廷栋笑道：&ldo;兄弟自幼弄了这手八股，作出来的诗，怎么也离不开那五言八韵的试贴气味。秋翁此言，殆反言以明之乎？&rdo;说着，也是连连地摇着身体，哈哈大笑。

那秀才道：&ldo;廷翁的诗，倒不是李秋翁阿私所好，实在有斤两，自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这位李世兄一定也很好的。今夕此会，不可无诗，尤不可无李家贤乔梓之诗。&rdo;秋圃笑道：&ldo;这就不对了，刚才是大家要题诗见宠，怎么一转瞬之下，倒要考起愚父子来了呢？&rdo;那秀才连忙摇手笑道：&ldo;这就不敢，也不过景仰之意而已。&rdo;那位厘局上的吴师爷，他父亲就是北京距公门下的一位清客，谈风花雪月的事，他也有他的家传。他看到在场的人，都有些酸气冲天，秋圃是未必和他们斗诗的，应当来和他解这个围，便笑道：&ldo;谈到文人韵事，借了主人翁这杯酒，盖了脸上三分羞，我益发地要胡说了。听说廷栋老夫子，有一位小姐，今年才十五岁，做得一首好清隽的小诗，又写得一笔卫夫人体的好小字，吾闻其语矣，未见其人也，现在可不可以请了这女神童出来，大家瞻仰瞻仰？&rdo;

廷栋这就站起来，拱手笑道：&ldo;一个乡下村姑而已。&rdo;吴师爷连连向他招着手笑道：&ldo;居，吾语汝。&rdo;廷栋只好坐下来。吴师爷笑道：&ldo;于今风气大开，国家设了许多女学堂，名门闺秀负笈远游的就很多了。老夫子谅是个识时务的人，所以让令媛读书。令媛既足可以和许多在门桃李一齐攻读，今天我们叨在作世叔世伯的人，要见一面，当无不可。&rdo;还有那赵师爷，是个年纪最轻的人，他也略闻小秋在学堂里读书，有一段韵事，正想看看这女孩子怎样，也就极力的在一边怂恿。秋圃本人心里是有些芥蒂，不便说什么的，此外的人，谁也想不到这里面有什么原故，一致请求，要这位女神童出来见见。尤其是那刘委员，他是地方官，请求有力量。

在满清末年，男女之防，已不是那般严厉了，廷栋就相当的看得破，加之大家都夸赞春华的学问，他觉得也是自己很荣耀的事，果然，就派人回家去，把春华传了前来。春华在家里，正自闷闷不乐，忽然听说父亲传去见客，这可猜不到是什么用意。但是心里很明白，今日所请的，也有小秋在内，不怕母亲怎样监视，总可以大大方方去和他相见的了。于是忙着拢了一拢头发，又换了一件花布褂子，然后到堂屋里来，向那绷着脸子的母亲道：&ldo;妈，我可以去吗？&rdo;宋氏望了她许久，才道：&ldo;有你父亲的话，你只管去。但是，你回到屋子里去坐坐，等我送你去。&rdo;

春华心里头暗笑，母亲真是知二五不知一十，祠堂里有那些客，纵然有小秋在坐，我还能和他说什么不成。乐得依从，就平心静气的，回到自己屋里去，更在脸上微微的扑了一层香粉，将衣襟扯扯。五嫂子提了灯笼进来，笑道：&ldo;大姑娘，师母让我来同你一路去呢。&rdo;春华道：&ldo;怪呀！他老人家，不是要看守我的吗？怎么不去了呢？&rdo;五嫂子微微一笑道：&ldo;大概其中另有原故。&rdo;春华道：&ldo;有什么原故，他知道那里人多，用不着防备我就是了。&rdo;于是很自然的，随着五嫂子到祠堂里来。

五嫂子到头进屋子，就不向前了，由着春华一人到摆宴的二进屋子去。春华站在滴水檐下，叫了一声爹。廷栋这就走向前将她引着到三席面前，各道了一个总万福，依然引到自己这席来在手边设了座，让她坐下。当她在滴水檐下，心里还存着个疑问，小秋在这里，他看到了我，是种什么情形呢？及至三个席面都走遍了，却不见小秋在座，这倒奇怪着，难道他今天竟是不会来吗？怪不得父亲叫我来了，原来是这位冤家不在座呢。于是带了愁容，坐在那里没有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