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当年一顾倾国的风光无限,都只是传说。明帝也老了,不再有与顽固如城墙的礼制对抗的力量,当世人都传说她其实是一个妖魅,将会误国误天下,当这种传言震响四方,开始要动摇明帝的威信时。明帝下旨把她囚在了高楼中,终日孤独度过。
小小的牧云笙有时远远的站在楼下,看到她的母亲斜倚在楼栏上,呆呆的望着远方的云彩,手中的扇子偶尔扑动一下,有时会轻轻的露出微笑,仿佛回忆起了往日的时光。但时光终是不在了,她的幸福和美丽一样远去。
直到她死去,那时她仅仅三十二岁。
临终前,她对小笙儿说:“不要去迷恋太美的东西,因为它们都太短暂了。”
2
小笙儿一天天长大,这位皇子的聪慧与才华令人惊讶,人们担心诸位皇子在他面前都会失去光彩,尤其是——明帝曾那样的爱过小笙儿的母亲。
其他的皇子与他们的母亲背后都有庞大的家族势力,都是支持帝国的巨柱。而牧云笙,只有一个曾因为太美被世人指责为魅灵的母亲。
或许是反对的力量太强,或许是真得相信牧云笙是天命所弃之人。明帝象铁了心要让牧云笙变成平凡的人,他不给他请太傅,不带他去巡游四方,象让他变成因为不见阳光风露而枯萎的幼苗。小笙儿日渐长大,不会弓马不懂韬略,天天只会在纸上乱画,但即使是这样,他的画中,气蕴锋芒仍然渐显,使小小的皇城无可遮盖。
也许是从来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小笙儿任性无羁,不读诗典,不习礼法,终日只喜欢和女孩子们厮闹一处。
这位六皇子也许是宫中女孩子们最不怕的人物了,因为少年从来不会用皇子的威势去命令谁喝斥谁,他从小和这些宫中的女孩子一起嬉闹长大,玩到兴起时,滚打成一团,从来也没有皇子侍臣之分。他的秦风殿,也是这处处恪谨威严的宫中唯一毫无法度的所在。所以虽然宫中所有人都说六皇子是个荒唐少年,将来必做不得皇帝,但女孩儿们反而亲近他了,因为反正也不会是将来的皇上,更不必拘束了。
华霭宫中大半女孩儿都亲近他,不知何时,好多双水灵灵的眼睛,巴巴地盼着他长大,能真正尽情地待他好,虽然她们还都相信,小孩子是天神在深夜放进女人腹中的。
牧云笙也乐得天天和女孩子们厮闹在一起,不习弓马也不读史籍,而唯一能让他离开女孩们,独自安静专注的,是他的画卷。这六皇子为君治国之道一窍不通,可却画得一手好画,竟是天纵奇赋,画中才气纵横,连宫中国画名师也自愧不如。
到少年时,牧云笙的美人卷已与其他名家大师的工笔泼墨并称于世。宫里的小侍昭,王侯入宫伴读的女儿们,都以能有一幅他为她们画的画为荣。他画的时候,总是一群女孩儿在门外张望着,羡慕着那个他案前幸福地坐着的人。他也只有在为她们画像之时才能安静专注下来。他不画花鸟,不画松竹,只爱画美人,那笔下女子却也一个个飘然若仙,是为一绝。
无数眼睛关注着那终日无忧无虑的小笙儿,许多声音在说着:“这孩子是极聪明的,可惜却流连于温柔天地,水墨江山,只怕终非帝王之材呢。”
他也从来不会察觉到,那成人的世界里,笑容背后的阴影。
3
阳光在殿中的青石板上布下耀眼的格阵,一个黄纱衣女孩轻盈地跳进殿来,那是伴读兰珏儿。她的手背在后面,美丽地笑着。踮脚走向殿中案前那沉思的少年。
那少年正在案前凝视着自己的画卷。阳光照在画布上,又映在他的脸上,那眉宇间,一时却显出了几分王者沉笃的风度。
“珏儿,又给我偷什么好吃的来了?”牧云笙看见那俏丽的影子移上了他的画布,就丢了笔,笑着来捉她。
“嘻,你还会缺人给你送好吃的么?我带的可是你最喜欢的东西。”兰珏儿却把双手藏在身后。
“我最喜欢的?我最喜欢的是兰珏儿的手,来让我咬一口……”
她笑着跳开了,把手一伸:“看,画稿,一千年前的啊。”
“谁画的?”牧云笙眼睛一亮,伸手去拿,早已知道她下一个动作就是转身逃跑,腿倒比手快,先迈了出去,他天天和女孩儿们玩蒙眼捉人,步法真是练得灵敏无比,没几步兰珏儿就被他抱住了。
他挠她几下,她就笑软倒在地上。牧云笙拿过画稿,展开来看,眉头却渐皱了起来。
“又是赝品,这印章仿得倒真好,可惜这个题诗露馅了,看这一撇……真迹哪里会是这样的,还有这待女衣上的颜色……”
“啊?”兰珏儿嘟着嘴跳起来,“又是假的啊?我还以为这次你一定高兴呢,你的眼睛要是不那么利,不是会快乐很多?”
“哈哈,可找到赝品也是我的快活之一,尤其是那帮宫廷画师们把它们当宝一样献来的时候,我喜欢看他们煞白的脸色……”
“你干嘛老欺负那些老头啊。”兰珏儿嗔笑着拉着他的袖子,眼珠一转,“我……”
“又有什么坏主意?”
“我知道一个地方,有很多画,你要不要跟我去看?”
“走啊走啊。”
兰珏儿笑咪咪地拉着他出了门,故意多绕几个弯,好让园中女孩儿们看到牧云笙现在和她在一起。绕来绕去,来到后花园偏僻处,走过一道门,眼前是一座几近荒废的小型殿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