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娘亦是面色有异,但她极快反应了过来,忙上前执起我的手,饱含歉意地说:&ldo;犬子教养不当,还请大人见谅。无余!&rdo;她目色严厉地转向自己儿子,&ldo;这位是池雾大人,你父王麾下重将,你怎么可以如此不敬!&rdo;
&ldo;她?&rdo;姒无余又上下瞥了我几眼,明显不信,但他看着自家娘亲的眼神,还是收敛了神色,随意地朝我拱了拱手:&ldo;哦,是我不敬了,大人见谅啊。&rdo;
我眼里的失望又重了一分,但看在染娘的份上,不愿苛责这位着实养混了的二世祖,便没理会他,只朝染娘行了作别礼,绕过姒无余就打算离去。
没料到还是姒无余先不干了:&ldo;唉你?!哼,本公子向你赔罪,你居然还敢无视?就你这小身板还我父王麾下重将咧,不就是我娘亲抬举你两句,就顺杆子上爬了?哼,今日定叫你吃点教训!阿武阿柱,给我擒住这姑子!&rdo;
&ldo;无余!&rdo;
染娘闻此大骇,忙来阻止,那尽忠职守的两位蠢材却已经举着棍棒朝我前行之路挥来。我一颗心沉到谷底,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在夏宫被自家人棍棒相加,一时冷笑出声,步子不停反增,毫无迟疑地迎着那棍棒而去。
只是噼啪两声。我已立在了前殿门口,两柄木棍已经双双断作数截,那对侍卫此时正栽倒于地,痛苦哀嚎。华服少年呆呆地杵在殿中,怀疑着人生。
我只朝正满脸焦急朝我走来的染娘摆了摆手,道了句&ldo;得罪&rdo;,便转身离去,再未回眸。
走出数步,眼风扫到一抹雪白衣角,在墙角匆匆一晃便没了踪迹,我突然就乱了心神,脚步踉跄了一下,忙朝那处追去。
墙闱尽头,白衣少年见已被发觉,只能不甘地停下。他身形清瘦,眉宇间紧锁着不属于他这个岁数应当有的莫大哀伤,哪怕他极力淡漠,可那双望向我的眸子里还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我疾步奔到他三步开外,却猛地驻足,再不敢上前。害怕自己再往前一步,他就会永远消失,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诺儿,他是我的骨肉,是我余下生命的近乎全部,可我这个娘如今只敢在三步开外,小心翼翼地去爱他,害怕自己一个极微小的动作都会让他厌烦。
&ldo;我,我没想到他竟是如此……&rdo;我猜想诺儿定是听见了些许我与姒无余之间的对话,那小子除了副皮相,就没半点继承到他父君的好,诺儿与这种人住在一处定是受气,我有心劝他离开染娘的秀竹殿,便道:&ldo;如此口无遮拦,你还是……&rdo;
&ldo;他挺好的。&rdo;诺儿淡淡一句,阻隔了所有我想说的话:&ldo;心直口快有什么不好,过邑是怎么没的,斟寻又是怎么亡的,还多亏他告诉我。&rdo;他移向我的眼,目中cháo汐褪去,变成了沉沉黑夜,他说,不带一点情感地,&ldo;不像有的人,什么都不说,说出来的,也都是假的。&rdo;
我觉得自己就这么被人生生扼住了喉咙,我艰难地用手抵住心口,指掌震颤,手心深处有什么汩汩而动。我尝到一丝血腥味,从我咬住的嘴角荡漾开来,愈渐浓烈,可我讲不出一句话来。我看到白衣少年愈行愈远,可我讲不出一句话来。
我不知自己是怎么来到的重夏殿。
朝臣已散,空荡荡的殿堂,恍惚仿若梦境。那个怔了刹那,又疾步向我奔来的身影,如此熟稔。似有若无的鸢尾味道,让我情不自禁抬起手来,本想置于鼻尖,却不经意就触到了面庞。
竟是满手水泽,水泽下的肌肤,又是滚烫异常。
肩膀被人扣住,低低的呼唤就在耳畔。子午,子午。我整个人都陷入了更深的迷惘。
这地方,好陌生,我肯定不常来,可这声音,好熟悉,仿佛每次生病,每次受伤,每次难过都能听到这样低低的呼唤。
可我晓得,那个人自我十几岁起就离我而去了,他是满天星辰里最遥不可及的一颗,而我只不过是追随着他的一抹光晕罢了。所以每每我想起这个声音,我都会告诉自己,什么子午,子午不是你,你是女艾,不能出一点错的女艾。所以就算我很清楚我想的人是谁,也只能逼着自己唤出另一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