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小九的鄙夷在第二日便烟消云散。身为能随意进出卒长府的唯一女性,我遭受了太多敌意目光,真真不大扛得住,只好也在躲屋内当乌龟。
秋风扫落叶之际,风赛镇一家肉铺老板自芜狐城走亲戚回来,带回了寒浇已在芜狐安抚百姓、激励军心的消息。不出一日,周边数镇镇长、官吏领命前往芜狐城。
我和小九深感庆幸,还好前几天去混了个小官做做,否则以寒浇这架势,怕是只在芜湖城四两拨千斤,不会再来风赛镇。我们死守在风赛镇,到头来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芜狐城内,歌舞升平,秋色连波,树影低斜。寒浇摆了擂台,半暖阳光下,巨虎被囚在中央牢笼里,怒视四方。
这是寒浇折了十数名兵卒才擒获的猛禽。
他在高高之上传令下来:&ldo;少康小儿正如这囚中兽,对我江山虎视眈眈。过邑应有勇士,为浞王铲平这恶兽。今日哪位卒长敢以身犯险,踏入擂台杀此巨虎,定当厚赏。&rdo;虎啸阵阵,众人闭口不语,半晌,寒浇补充道:&ldo;每位卒长可带三个兵卒同行。&rdo;
却还是无人胆敢应战。
寒浇的亲兵个个百里挑一,也在此虎爪下死伤惨重,才四个人想要杀它太过难矣。高台上的人突然气势大涨,我站的这么远都能感到余威传来,恐怕离得近的吓得腿都要软掉,果不其然,扑通数声,一排大臣连连跪了,战战兢兢的模样甚是可笑。
他其实还没有动怒。抬手一召,十几只木箱被抬了出来,落地开盖一气呵成,玉器莹润光泽混着数不清的贝币勾着众人的眼。
威压与奖赏并下,这个寒浇,的确是个惯用手段的。
这一回有人站了出来,大口的酒囫囵灌下,弯刀粗鄙,大踏步进了场。乍看豪迈非凡,脚步却是不怎么踏实的。四个壮汉张口大呵,原意是给自家涨涨气势,不想刺激了巨虎。破碎山河的厉吼席卷全场,几人的大呵,儿戏般中断。刀已然握不稳了,脚步纷乱的开始向后退去,身后青铜巨笼从天而降,身前关押猛虎的小笼子缓缓升起,再也没有退路了。
濒死的哭泣太过熟悉,街头街尾听了这么多年。可这样的壮汉,哭成婴孩般,懦弱无助撕心裂肺的,太让人揪心。我着实听得太清楚,根本无法不清楚,脑海里开始翻涌禁忌的回忆,颠沛流离的逃生,娘亲的惨死,重夏殿里我杀的第一个人……心口作痛,脑后苏麻犯晕,我觉得自己竟要在这哭声里撑不住!
好在……好在咬死他们并不困难,手指头还没数完两遍,这个可笑的开头便糙糙结束。
高台上那个已有些怒色了,离我们近些的又跪倒了一排。零散的勇士又进了几波,最多不过伤了巨虎一爪,掉了些皮毛,便横尸虎爪之下,血液汩汩流出,脏了一地。尸体被钩子理到角落,一波又一波越积越高。
&ldo;没用。&rdo;低沉音色自高台冷冷传来。
他这样说就太苛责那些人了,他的确能以一人之力杀死巨虎,可他是什么人,战场上一人可当万众雄军的妖孽,他以自己去比量这些普通小兵,就太没有自信。
寒浇指了十几个人下来催战,这些平日里文绉绉气焰焰的小首领,因为派不出可以上擂台的手下,也被砍了几个。他们急红了眼,什么变态法子都想,就是没人敢上那擂台。
往台子上跑的勇士越来越稀罕,那头虎却愈战愈勇,眸子里尽是对人类的鄙夷。我努力瞪了那虎几眼,虎有所感,往我这里不屑地瞟了瞟。我切了一声,看到催战的官员终于到了我站着的这一圈。
那官员一张脸涨得紫红,口沫横飞,棺材本都要掏出来了:&ldo;你们这几个镇的卒长不是都是比武比出来的吗?啊?!我告诉你们,要是,要是你们今天不上,以后这卒长也别当了,通通砍了给我喂狗去!&rdo;
我欣赏着这人的脸色,看了半天好戏,才有卒长唯唯诺诺地商量:&ldo;再多两个……再多两个人,方可,方可一试!&rdo;
官员目眦欲裂:&ldo;多两个?你知道台子上的是谁?你跟过王讨价还价?你、你、你怎么不去……&rdo;
&ldo;我不需要多两个。&rdo;
官员腾地转身,脸上紫意褪些,红色更浓:&ldo;真、真的?你是?&rdo;
小九慢腾腾掰着手指:&ldo;若是我上,你刚刚说的五头牛……&rdo;
官员牙一咬:&ldo;给!给!这位兄弟,你是……&rdo;
我憋着笑:&ldo;这是我们九爷,风赛镇的九爷。&rdo;
官员总算有了些正常颜色,快滴血的眼里溢出一丝清明:&ldo;原来是风赛镇那位新上任的卒长,本……在下有所耳闻,有所耳闻。那就请九卒长快快挑选人手,跟随我来。&rdo;
小九露出一个生平最为高深莫测的表情,伸手指指我:&ldo;她。&rdo;
官员:&ldo;?&rdo;
小九脸一板:&ldo;带路啊!&rdo;
带路的人表现出非常真实的生不如死,紫的红的瞬间回到脸上。他嗫嚅着:&ldo;两、两人?女、女人?&rdo;
&ldo;我们是猎户出身,这样一头虎还是能对付的&rdo;我将官员掰了个正,温和道:&ldo;走吧。&rdo;
其实我和小九中的任何一个对付一头虎都是够得,但我们必须让寒浇以为他是全场唯一一个有此项技能的人,否则结果就不是寒浇把我迎回宫中珍之重之,而是拷回宫中打之骂之。那就大大不划算。
他们很明显是不愿让我和小九进场的,纷纷以鄙视与同情齐飞的眼神相待。但来送死的人已经用光,不得不放我们进场。
那巨虎正安闲迈步,它杀了这些许人,着实有些累了,前爪后爪都有了伤,身上皮毛也少了好几块,但余威不减,见到我们两个,从鼻尖吐出一团气,表达了十打十的不屑。眼皮朝那堆尸体翻了一下,让我们自己看。
我也是一个白眼,表示早就看过了。场下有些喧嚣,大概觉得史上最快被老虎吃掉的记录就要诞生。反而是来自那最高处的磁场有些诡异,没有喧嚣,有些另类的称叹。
小九与我互看一眼,分别向虎头虎腰走去。走的太像庭间漫步了,巨虎竟然都没改换姿势。这就是以貌观人,自行找死了。手向腰间摸去,那里挂着一管青玉,我紧了紧绕在腰侧的丝线。手腕垂下时,刀尖隐在袖中。
十步开外,巨虎有了迟来的反应,硕大头颅举起示威。却在这一刹,我手中两柄石制飞刀齐齐飞出,正中虎目。山石跌入静湖,破碎的湖面掀起妖冶浪卷,巨虎吃痛狂怒,失了方向地超前猛扑,我向旁边急急一滚,动作有些笨拙,蹭破了膝盖,好在及时将身后背着的药瓶拿到手上,粉末一挥,生生止停了怒兽的猛扑。小九顺势向前乐器,手中巨斧高扬,狠狠劈在虎腰上。浓血喷洒,半个腰被截成两段。
这一刀,外人看了觉得力大惊人,可这不过是小九的七八分功力。
巨虎被重伤,轰然倒地,口里发出远古洪荒的嘶吼。场下围观的人木得一静,有人搓着眼睛,不敢相信□□批成年壮士都没杀死的猛兽竟被俩小孩几招逼得重伤。离擂台挺近的一个小老头还叹道:&ldo;诶,可惜了。这么小两个娃娃。得死在这儿。&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