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一代人,认为大清国要亡,我们这些人一生中做的事情,一件也留不住!”致庸叫道。
映霞脸上的笑容落了:“爷爷,大清国照这样下去,如果不亡,再无天理!”
“不行,……”致庸的声音哆嗦起来,“我一辈子……我这一辈子不能白活,我想救国,救民,我一辈子就想做这一件事……可我就是救不了国,救不了民,也一定要在世上留下点牢靠的东西,我非要留下一件牢靠的东西不行!映霞,把咱家的银子拿出来,我要盖房子!”
“爷爷,您要盖房子?”映霞迟疑了一下问。
“这个国家的事我管不了,也不让我管,我就用我的银子盖房子!映霞,你现在就去!把周围还剩下的一些空地全买下来,人家要多少银子,咱给他多少银子!买下了这些空地,你给我去请天下最好的匠人,好好地盖一座乔家大院!”
映霞激动起来:“爷爷,我们家新添的人口不少,都挤在一起住,是不方便。只是不知道爷爷打算花多少银子!”
致庸哼了一声:“能花多少银子花多少银子!告诉那些匠人,不要着急,房子要慢慢盖,用最好的石料,最好的砖,砌墙的时候,要用江米汁掺和白灰、蜂蜜,再加上糖稀,用天下最黏的东西给我抹缝,所有的梁柱都给我用猪血泡,泡完了再给我涂上桐油,保证它们二百年内不受虫蚀!”
映霞伸伸舌头,开玩笑道:“爷爷,您要是年轻,能把人家这一行的饭碗也夺了!”
致庸又道:“还有石匠和木匠,你要给我请来全山西最好的,告诉他们,房子盖好后,我要看到天下最好的石雕、木雕和砖雕,要把那些一蔓千枝、和合二仙、三星高照、四季花卉、五福捧寿、六合通顺、七巧回纹、八骏九狮、葡萄百子等等我们这个年月的好东西都给我刻上,留下来……”
说着不知怎的他又哭了起来:“国家的事我做不了什么主,天下的黎民百姓我也救不了多少,这个院子的事我还做不得主吗!办去!”
半年过后,一座全新的乔家大院落成了。这一天,映霞又陪致庸去银库看,这时银库里的银子已经去了三分之二。
致庸慢慢地走着,心中突然一动,猛地站住,脸色苍白,低声叫道:“我把想了一辈子的大事忘了!我怎么了?真是糊涂了吗?”
映霞紧张问:“爷爷,怎么了?”
“映霞,咱们家里还有多少银子?”
映霞一愣:“还有六百二十万两!”
致庸心中一宽,流泪道:“好,好,你给我写两张银票,一张三百万两,一张三百二十万两,我要还债!”
映霞大惊,哭腔道:“爷爷,您还要还债?”
致庸点头,神情苍凉而悠远:“当然要还!爷爷一生都是生意人,生意人当然要讲诚信,欠债就要还!我快死了,不能欠着这两个人的债走啊!”
映霞心疼道:“爷爷,把这些银子还了,咱们家就一两银子也没有了!”
“那就是你的事情了!你爷爷接管家事的时候,不但没有银子,还欠了人家许多债呢!”
映霞听他说得悲凉伤感,一时间也不好多问,点点头去了,转眼拿回了两张银票。
致庸接过来,一张一张看仔细了,塞进靴筒。他对映霞说:“明天给我套车,我要去两个地方见两个人,我一辈子欠她们的债,该还了!……”
第四节
这天下午,就在致庸拿到了那两张大额银票的时候,一场大事正在山西大地上酝酿着。
几年前,一些英国商人进入山西,以极低的价格占有了阳泉矿山的开采权,此事引起了山西上下爱国人士的极大愤慨,一直有人呼吁晋商联合起来,大家一起出银子再将阳泉矿山从外国人手中买回来,留给中国的后代子孙。
这一年元楚从日本横滨使馆参赞的位置上任满回国,不满清廷的腐败,毅然离开官府,回到山西,为买回阳泉矿山一事亲自奔走起来。
元楚所以回到山西,还有另一个原因。到了十九世纪末,兴盛了一百多年的水家终于在外国资本的压迫下,败落下来。
水长清娶的妾连同妾生的另一个元楚也死了,这时他除了留下一个又老又聋的老妈子侍候自己的生活,赶走了身边所有的人。现在,他自己也没有几天活头了,于是写信给他一直不认的元楚,让他回到家里来,他有话留给他。
元楚回到水家的当天,水长清就在自己住的一间斗室里见了他,指了指自己床前地道:“你回来了,回来了就好。我当年的话没错吧,读书做官,那是误人歧途。我要死了,水家也穷了,只剩下一点点银子,我埋在地下,指望你有一日迷途知返,不再读那个书,回来继续做个小本生意。等我死了,你就把它挖出来。你爹这一辈子也吃了,也玩了,票的戏比谁都多,没啥遗憾的,我死了!”说完他就闭上了眼睛,不再理跪在床前的元楚。
水长清到死都是一个奇人。他白天说了自己要死,当天晚上就死了。
元楚为父亲出了大殡,回头来父亲床前挖那“一点点”银子。他没想到,这一挖,他竟然挖出了整整六百万两白银!
这也就是元楚所以敢于联络同志去做赎买矿山之事的一个原因。加上全山西商界的义捐,当他来到乔家的这一天下午,手头上已经有了八百万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