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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第1页）

关隐达看出了陶凡的内心，感觉就不太自然。他点着头，欣赏陶凡的书法。他本来觉得陶凡的糙书不如行书和楷书，却只是说好。陶凡摇头叹道：&ldo;唉，好什么？老了！&rdo;陶凡那落寞的样子，分明不是在说书法。他怕关隐达看出自己的心情，马上又朗笑几声。笑罢，想随意写几个字。默然片刻，写的却是：&ldo;神龟虽寿，犹有竟时&rdo;。他原想显得放达些，可是此等情状，这两句诗不过是对生命的无奈而已。

陶凡埋头写字时，关隐达突然发现他的头发已经白了。他本是看着陶凡的头发慢慢白起来的，今天竟感觉这满头白雪是一夜间落下的。日子过得真快，陶凡在地委书记任上一晃就是三年。陶陶大学都快毕业了。关隐达同陶陶早就偷偷儿相爱了，却一直没同陶凡夫妇正式谈过。陶陶不让关隐达泄露消息，要由她自己同父母去讲。其实陶凡和林姨早看出了，只是装傻。

这年春上，又传说陶凡要调走了。人们看出了迹象：关隐达被派到下面任县委副书记去了。领导干部调走之前，通常都要把身边的人安排好的。大家又猜错了。只是陶凡看出女儿同关隐达关系越来越明朗，再把他放在身边当秘书就不太好了。

于是同夫人商量，还是让关隐达下去算了。夫人同意，说小关是个好苗子，下去干几年，有好处。

关隐达感觉这半年过得太快了。他刚被提拔，总是很兴奋，干什么都是一阵风。又有很多机会去省城，可以见着陶陶。过去都是跟着陶凡去，就算见了陶陶，两人最多只能偷偷儿眉目传情。

很快就到了暑假，陶陶毕业了。她回到西州，进门就告诉妈妈：&ldo;我要去看看关哥。&rdo;

母女俩这才第一次正式谈到关隐达。林姨见女儿真的喜欢这个小伙子，她自己见着也满意，就没多说话。毕竟是婚姻大事，陶凡也嘱咐了几句。陶陶没想到父母如此通达，没说什么就同意他们的事了。可是她发现爸爸总有些哀伤的样子，关在房里呆了老半天。陶陶就问妈妈：&ldo;爸爸怎么不高兴？&rdo;

妈妈说：&ldo;爸爸不是不高兴，他是舍不得你。孩子大了，就要飞了，父母都有些伤心的。&rdo;陶陶忍不住落了泪：&ldo;那我就不出嫁了。&rdo;

晚上，陶凡叫女儿进了他的书房，说：&ldo;陶陶，隐达跟我多年，我了解他。他人品好，有才气，也灵活。但是，他如果成了陶凡的女婿，不一定就是好事。&rdo;

&ldo;为什么？&rdo;陶陶问。

陶凡说：&ldo;官场上的事，你弄不懂的。如果隐达真的爱你，他就要想到自己的仕途也许会受到影响，就要不管这些。&rdo;

&ldo;我还是不懂。&rdo;陶陶说。

陶凡长叹一声，说：&ldo;爸爸不能同你说得太透。你去问隐达吧，他会告诉你。&rdo;

陶陶说：&ldo;我想明天就去关哥那里，住几天再回来陪你。&rdo;

陶凡抬手摸摸女儿的头，说：&ldo;你去吧。自己坐班车去，我不叫车送你，你也不要叫隐达来接。你妈妈跟我几十年，从来没有摆过官太太的架子。对你，我就说这一句。&rdo;

第二天一早，陶陶背着包去了长途汽车站。买了票，等了两个多小时，又颠簸三个多小时，才到了关隐达县里。正是中午一点多，县委办没人上班。问了传达室老头，他说不知道关书记住哪里。传达室的人看谁都像上访的，没什么好话。陶陶只好在县委办前溜达。太阳很老，晒得皮肉生生的痛。直等到两点多，才有位中年男人揉着眼睛来了。他见了陶陶，本想不理睬的，似乎过意不去，又回头问道：&ldo;你干什么的？&rdo;

陶陶说：&ldo;我找关隐达。&rdo;

那人就站住了，惊愕地望着陶陶，心想这人怎么敢直呼关隐达的名字。可他的脸慢慢热情起来了，将信将疑道：&ldo;请问，你……是陶书记的……&rdo;

&ldo;我叫陶陶。&rdo;陶陶抢着答道。

&ldo;快进进来坐吧，热死人了。&rdo;那人忙开了办公室，&ldo;我是县委办主任，姓王。&rdo;

王主任替陶陶倒了茶，忙说：&ldo;小陶，这个这个，怎么称呼你？你比我小，叫你小陶没意见吧？你坐坐，我马上把关书记找来。&rdo;

&ldo;没事的，他不就要来了？不要专门去找。&rdo;陶陶说。

王主任却挥挥手，飞跑出去了。一会儿，关隐达就来了，见面就伸出手来。陶陶笑道：&ldo;谁跟你握手？我又不是你的下级。&rdo;关隐达嘿嘿一笑，说：&ldo;是上级，是上级。&rdo;

晚上，关隐达领着陶陶在街上散步，却是一路和别人握手而过。陶陶说：&ldo;这哪是散步？简直是毛泽东接见红卫兵嘛。&rdo;

&ldo;尽是熟人，怎么好不打招呼呢？&rdo;关隐达说道，&ldo;好吧，我带你走小巷子，去城外的河边。那里僻静。&rdo;

陶陶说：&ldo;这方面你得学学我老爸。他从地委大院里走过，别人只敢远远地打招呼，没几个人敢上来握手。&rdo;

关隐达说：&ldo;你老爸是只虎，没几个人能像他那样。但是你要知道，老虎不是一天长大的。&rdo;

陶陶望着关隐达，说：&ldo;你怎么也同我老爸一样，说话玄玄乎乎了？&rdo;

关隐达笑了：&ldo;我哪里玄乎？我是说你爸爸的威望是慢慢形成的，也可以说是历史形成的。我呢？刚入官途，总不能像你爸那样吧。&rdo;

&ldo;我爸怎样？&rdo;陶陶说，&ldo;好像你话中有话。&rdo;

关隐达说：&ldo;陶陶你多心了，我非常敬重你老爸。不过真要说起来，他的个人魅力是他的书生意气，而最终让他不会太得志的也许还是因为他的书生意气。&rdo;

陶陶说：&ldo;我真不明白。&rdo;

关隐达说：&ldo;你可能并不了解你爸爸。他老人家既有文才，又有干才，更有思想。但是他太自信，难免就有些自负或自傲，不肯求人。当官这事，得由各种机缘促成，单是自己如何能干，不行的。&rdo;

陶陶说：&ldo;你知道得这么透，怎么就不向我老爸进言呢？原来你是个刁参谋！&rdo;

关隐达说：&ldo;我说的不一定就对了，只是瞎猜。大家都说你爸同省委书记如何好，可是也不见他怎么关照你爸。你爸同省委书记原先是老同事，这倒是真的。&rdo;

陶陶说：&ldo;我也不知道。爸爸从来不在家里谈工作上的事。

爸爸说，你真成了陶凡的女婿，不见得就是好事。可是他不肯再说下去。&rdo;

出了小巷，河风迎面而来，很凉慡。关隐达说：&ldo;他老人家担心是多余的。未必老婆同仕途哪个重要我都不知道了？&rdo;

陶陶听了这话，身子就软软的，头贴进关隐达怀里。陶陶说：&ldo;爸爸有时心情不好，我也看出些。却不知怎么劝他。妈妈拿着他也难办。妈妈当面笑眯眯的，背后就叹气。爸爸在西州干得到底怎么样？&rdo;

关隐达说：&ldo;你爸爸很不错。每一位领导新来，大家都会发现我们来了个最好的领导。这差不多已成规律。但是你爸爸，真的很好。可是，他在这位置上呆得太久了。俗话说，管家三年狗都嫌。&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