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吹熄了蜡烛,不耐烦地大踏步沿着石阶爬上飞行崖。她的脸上已经有了风霜留下的线条,头发也变得灰白,但是玛丽斯仍然跟她二十岁时一样优雅而充满活力。
走上开阔的石头平台,玛丽斯开始展开飞翼,当她把最后一根连接杆锁紧的时候,飞翼在风中猎猎作响。深紫色的昏暗天空让银翼反射出黯淡的光影,夕阳的最后几丝光线穿过乌云投射下来,像新的伤口在滴血。玛丽斯有点焦急,她想要在风暴来临之前起飞,这样可以利用锋面获得更快的速度。她独自一人捆好皮带,最后一次检查飞翼,将双手套在熟悉的把手上。快跑两步,她飞离了飞行崖,就同之前无数次的起飞一样,风已经是她熟知而真实的恋人,她让自己投入风的怀抱,飞翔。
她看到地平线上的闪电,在东方的天空中拖出长长的三叉线条。风缓了下来,变得柔和,她往下落,折身转向,希望寻找到更强的气流。突然,风暴袭来,如鞭子抽在她身上。狂风四起,无序地迫使她混乱的飞行,她挣扎着,试图控制前行的方向,混乱狂暴的风,几乎每秒换一次方向。暴雨打在她脸上,闪电使她看不清周围的一切,狂风在她耳边呼啸作响。
风暴将她往后推,突然在头顶,突然在脚踝,就像她只是一个玩具任由狂风把玩。而她没有别的选择,没有别的机会,逃离狂风中落叶的命运。她被风连续猛掼着,头晕目眩,恶心犯呕,突然她意识到自己在坠落。她回头一看,山脉直冲而来,陡峭的山崖上满是湿滑的石头。她试图避开被吹到山上的命运,可惜仅能将自己的命运交给狂暴的风。她的左翼撞在岩石上,折断了,玛丽斯朝一边掉落,她尖叫着,左翼耷拉下来,她徒劳地想要用单翼飞翔,而自己也知道这只是苟延残喘,雨幕模糊了她的视线,风暴已经让她站在随时可能被撕裂的位置,玛丽斯最后一个清醒的念头是死亡的来临。
大海托住了她,又冲击着她,海浪卷着她,第二天早上,岛民们找到了玛丽斯,全身伤痕累累,昏迷过去,不过还活着,在离泰雅斯岛的飞行崖三里远的乱石滩上。
几天后,当玛丽斯醒来,她已经老了。
在最初的一个星期里,她几乎都陷入半昏迷状态,后来她能回想起一些记忆。疼痛无处不在,不管她是否试图移动身体,不管她清醒还是昏迷。大部分时间,她在沉睡,而在梦中,她的疼痛仍然持续不断,就跟真实的一样。她又一次走在昏暗潮湿的地下隧道,一直走着,走着,直到剧痛从腿上袭来,而她无法寻找到通往天空的出口。她不停地梦到在静风中陨落,在没有风的天空中,她引以为傲的力量和技巧都那么无用。她在众议会上当着数百人的面争论,可她的声音如此含混和虚弱,没有人能够听清。她身体火烫,恐怖的火烫,她无法动弹。有人拿走了她的飞翼,捆上了她的双臂和双腿,她挣扎着想要移动,想要说话,她必须飞去某个地方执行任务,传递消息。可是她动不了,她开不了口,她不知道在她脸颊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有人擦干她的脸,喂她喝浓稠苦涩的药水。
有时候玛丽斯清醒地知道自己躺在一张大床上,身边的炉火总是熊熊燃烧着,她盖着沉重的毛皮和毯子。她很热,恐怖的热,她挣扎着想要掀开毛毯,可是无能为力。
似乎总有人在她的房间,来来去去。她认得其中一些人‐‐都是她的朋友,不过当她要求他们帮忙掀开毛毯的时候,他们从来不理会,似乎他们根本听不见她说什么。他们经常坐在她床前,跟她说话。他们说着过去,就像一直在她身边一样,这让她困惑,可是现在一切都让她困惑。
科尔来过,唱着他的歌,巴瑞恩跟他一起,巴瑞恩总是咧嘴笑着,有着低沉浑厚的嗓音。年老跛行的森娜坐在床边,什么都不说。渡鸦也出现过一次,全身穿着黑衣,看起来英勇而俊朗,对他没有说出的爱又一次冲击着她的心。加斯带给她冒着热气的可瓦斯酒,给她讲笑话,她笑得太开心,连酒都忘了喝。单翼瓦尔站在门边,脸色如往常一般冰冷地看着她。赛蕾拉,她亲密的朋友,经常前来,讲着一些旧时往事。还有多雷尔,她的初恋情人,现在的挚友,来过很多次,他的出现让她在痛苦和迷惑中感到熟悉的心安。还有其他人也来了,她那些从来没指望重逢的旧爱人,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恳求、指责,他们突然消失,留给她无人解答的重重问题。胖胖的金发提玛,给她带来了自己用石头雕刻的礼物。还有强壮的歌手哈兰,长着一脸黑色胡须,温柔地望着她,就像昔日两人一起住在小安伯利岛上那样。她突然记起哈兰已经在大海中失踪了,然后哭了起来,她的眼泪模糊了他的影像。
还有一位访客,一个陌生的男人,而现在他对玛丽斯而言已经不陌生了:她记得他温柔而稳定的双手,用悦耳的声音叫着她的名字。不像其他人那样遥远而模糊,他靠她很近,扶着她的头,喂她喝热烫的奶汤,还有加了香料的茶和浓稠味苦让她陷入睡眠的东西。她无法想起自己怎样或者什么时候遇见他,不过她为他的到来而高兴。他很痩,但是有力,白色的皮肤包裹在全身骨骼和平坦的脸上,脸上有着岁月留下的痕迹。漂亮的白色长发从高高的前额一直披散到后背。在突出的密布蛛网般皱纹的前额下,他有一双清澈的湛蓝色的眼睛。虽然他到来如此频繁,并且认识她,玛丽斯仍然想不起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