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伯英惭愧地苦笑:&ldo;那时节我鬼迷心窍,一心扑在报仇上。现在我明白了,什么对于我重要。你,还有孩子。我有这样的想法,也是想着孩子,能父母双全。咱们的孩子,是娃子还是女子?&rdo;
武伯英终于问到了点子上,沈兰眨了下眼:&ldo;女子。&rdo;
&ldo;那一定像你,像你一样漂亮。&rdo;
&ldo;我以为我怪罪你,你也会怪罪我,谁想你没有怪我一句。&rdo;沈兰把眼睛全闭了起来,似乎在回忆女儿的容貌,还有这两年的艰难时日。&ldo;我把婆没有照顾好,虽说她寿终正寝老死的,谁又能说她活不到一百。这是我最大的惭愧,还有一个最大的痛苦,就是因为女儿。当时为啥我只身外出,把你婆留在我们沈家,是因为怕她受不了打击。之前陕北倒春寒,结了冰溜子,我在崖畔边滑了一下,把孩子小月了。她是个女子,五官头发都长好了,要说也活了几个小时。我被村里人送到团里卫生所将养,婆不知道,我就让人骗她,说我到区上开会去了。我在卫生所住了三天,还是害怕她受不了,她对这娃的心太重了,我就用包袱棉絮裹上粮食,做了个假肚子。但是月子越来越近,我再也装不下去了,还是心疼她,就把她带回我娘家,然后我就去了汉中。谁承想,她也跟着重孙女去了,是我间接害了她,但不这样,就会直接害了她。过去一年多了,我经常做梦,还能梦见女儿青紫的小肉身,和婆那双不甘心的眼睛。&rdo;
沈兰的悲声,听得武伯英瞠目结舌,刚才说的迟了还真是太迟了,夫妻间最后的纽带已经断裂。原想着孩子可以用作缝线,把生生撕开的夫妻,缭几针,联一下,织补之后就算不能如初,也可经住拉拽。如今两片布不仅糟啮成了毛边,脱了织线,连唯一的希望也断了,再手巧的绣娘织女,也没了办法收拾。对于未曾谋面的女儿,对于去世的祖母,更是极端惭愧。懊悔和痛心,夹杂在一起,几近让人晕倒。
沈兰对噩耗适应了一年多,比前夫更能自拔,长叹一声。&ldo;刚才我还不想打击你,但是听你还有破镜重圆的想法,那不妨再说透一点。婆的死和你有莫大的关系,我离婚不离家,她跟我走了,还是为了那个孩子。但你毕竟是她唯一的孙子,怎不伤心,正因为你,她疯癫了。你把她的心疼烂了,我怕她受不了重孙女再没了的打击,才去的汉中。好,不再说那些了,你说不能到陕北和我相聚,全是因为公事。我如今与你见面,也是全为了公事。如果不然,我是不会再见你的,见你确实太痛苦。既然公事这么重要,那我就以公事为重,以联络人的身份,转达上级的要求。&rdo;
武伯英还沉浸在痛苦之中,听不进去。
&ldo;关于你查出来的新线索,组织同意你的路子,希望继续下去。事情可能不是蒋鼎文做的,但是挤压他,也许就能牵出幕后黑手。&rdo;
武伯英的热望,被孩子夭折打击之后,又被前妻新增的干练打击。&ldo;你住哪里?&rdo;
&ldo;你最好不要知道。&rdo;
&ldo;我想知道。&rdo;
&ldo;你无权知道。&rdo;沈兰又有些激动,&ldo;我当时以为,你铁了心要给中统卖命。你们武家,从辛亥以来,给国民党做过很多事,却一直是亏本生意。你得了机会,当了调查处长,要把亏欠全赚回来,不然不罢手。我俩因此,就分属了不同的道路,所以我的心也就死了。你见过一个共产党员,和一个国民党特务头子,是夫妻吗,没听说过吧?你见过一个人死僵了,然后一味汤药下去,又活了吗?没听说过吧?今天知道你是陆浩,你是云雾,倒也能算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但你不在我心尚存一丝希望时把它给我,如今给我,等于在灵前烧钞票,和烧纸钱有什么分别?&rdo;
武伯英更加激动:&ldo;这不是你的本心,这只是你的借口。&rdo;
沈兰更加坚决:&ldo;我的本心是什么?那就是,你根本就不是武伯英,你是武仲明。&rdo;
武伯英又听到这个说法,狠狠拍了下木柱子,激动变成气愤:&ldo;我是,我是,我是武伯英,武伯英!&rdo;
沈兰咬着嘴唇不愿再争辩,越发激怒了武伯英,跳了起来还想继续争论,却被她的一个动作定住了。沈兰轻轻指了指公园西门,然后看看他。武伯英举着的手凝固在空中,眼睛循着她手指方向看去。
&ldo;有狗。&rdo;沈兰轻声道,&ldo;那个人,我来时就在那里。现在还在,无事可做又不离开。这次见面到此为止,该分手了。你还是从西门离开,我再坐会儿从南门走。&rdo;
武伯英远看公园西口,电灯下果然有个人影。他因动情而疏忽,被提醒后立刻做出了犀利判断。&ldo;躲不了,现在情况,必须一起走出公园,做一对久别重逢的夫妻。&rdo;
沈兰明白了深意,目光中带着欣赏之色,见面后第一次露出温婉。&ldo;好吧,你是正确的。&rdo;
武伯英心底更加寒冷,前妻欣赏的目光,不是在看出色的丈夫,而是在看干练的同志。他从栏杆凳子上抠起一块铜板揣进裤兜,提起板胡箱子,先走出亭子。沈兰捏起剩下那枚铜板,重新收进大襟口袋,起身走近前夫,自然而然挽住他闲着的胳膊。武伯英偏头过来,表情亲昵却说着正事:&ldo;你是上线,如果我有事汇报,怎么找你?&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