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鹤听着马蹄声,背后伏传还在翻箱倒柜,思前想后许久,还是要问一句:“发现三小姐会风飘絮身法,又听闻那人自称姓上官,你很迟疑。”
伏传好像没听见这句话,许久都没吭声。
“你怀疑三小姐的风飘絮身法,得自上官掌门?”谢青鹤问。
他问得太过直接。
伏传在马车里烦躁地转了个圈,一屁股坐在了车门前,背对着谢青鹤,静静坐了许久。
“我本不该这么想。是我想错了。师叔,您会把这事告诉师父吗?他老人家知道我曾犯蠢怀疑过他,肯定会很伤心……”伏传声音沉闷,隐有乞求之意。
谢青鹤明白,伏传想求他把这件事隐瞒下来,不要告知任何人。
可是,伏传也很清楚,这件事搁在任何人身上都是小问题,唯独他不同。
他是掌门弟子,是寒江剑派未来的掌门人。他对上官时宜起了疑心,就是寒江剑派未来掌门对现任掌门起了疑心。这绝对是足以撼动宗门根基的大事件。
若伏传连这一点敏感性都没有,根本没资格做寒江剑派的掌门弟子。
谢青鹤年少时就爱跟师父顶嘴,上官时宜退隐飞仙草庐,由谢青鹤代掌宗门一切事务之后,谢青鹤就不跟师父顶嘴了。私底下师徒如何相处是一回事,明面上,谢青鹤绝不会违背上官时宜定下的任何规矩。
上官时宜训诲内门弟子,每句都是“要听大师兄的话”,谢青鹤挂在嘴边的则是“守师父的规矩”。哪怕谢青鹤很多时候都看不惯上官时宜的行事做派,上官时宜一日未死,一日未退位,他就不会反对上官时宜定下的任何规矩,阳奉阴违都不会有。
天无二日,国无二君。
想要享有掌门弟子的特权,得到最好的扶持与培养,同样也得担负起自己的义务。
普通弟子没有修正自己思想、与掌门人保持高度一致的义务,掌门弟子必须有。掌门弟子的存在是为了保证宗派的稳定与传承,若不能达成这样的目的,反而成为变乱的根源,就是掌门弟子失职。
“待我查明白了这群自称姓‘上官’的人究竟怎么回事,我会主动向师父说明此事。”
伏传吭哧了许久,到底还是没有要求谢青鹤隐瞒,叹气道:“我也是一时想不明白,才会被莫蔷薇带沟里去了。她可真会骗人。”
“我看得出来,你与掌门感情很好。”谢青鹤安慰了一句,深入地询问,“为何会怀疑呢?”
恰恰相反,谢青鹤已经看出来了,小师弟与师父的关系不大好。
单从先前伏传表现出来的惶恐迟疑来看,伏传根本不了解上官时宜。上官时宜那暴脾气,若真有上官瑛、莫蔷薇那样的“血裔法裔”,早就被他清理门户了,哪里还能作妖到现在?
以伏传对“大师兄”近乎奇怪的热衷与追捧,也能从侧面看出,伏传心中最伟大最值得敬佩的男性形象,不是亲自照料抚育教养他长大的恩师上官时宜,而是在他成长过程中完全缺席、更类似于某种偶像符号的“大师兄”。
这绝对不正常。
伏传不说话。
“不能告诉我吗?我只是关心你,倒也不是非要去掌门跟前说三道四。”谢青鹤提出交换条件。
这句话的暗示是,如果你能说服我,你有十足的理由去怀疑上官时宜,或者你的怀疑情有可原,那我就假装不知道这件事。
“总是我想错了。”伏传并不替自己寻找理由,心情也很低落。
他想起谢青鹤瞬间刺死那中年人的模样,就觉得自己很过分。师叔只是师父的师弟,都能那样信任师父,我是师父的嫡传弟子,是师父交托衣钵与宗派的掌门弟子,我却迟疑了……
谢青鹤掀起车帘子,一手将伏传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轻轻拍了拍:“杨柳河惨案,寒江剑派没有出面替你主持大局,你心里很委屈,是不是?”
伏传呼吸紧了一瞬,连忙否认:“我没有啊!”
“你该委屈。”谢青鹤把他的倔强按了回去,“这件事我也一直很奇怪。按说事情闹得这么沸沸扬扬,师父该替你说话了。他若不亲自出面,让李南风写一张帖子,遍传江湖,也不至于演变到如今的局面。”
弄得小师弟跟老鼠过街一样,人人喊打。才十几岁的小孩子,就要独自面对这一切。
伏传憋着气说:“我是有些困惑。不过,我知道这不对,师父做事总有他的理由,他就算……不理会我,想来也是想要磨砺磨砺我。不是我怀疑他老人家的理由。”
“他在这件事上态度暧昧,三小姐行事张狂,又使出了不传之秘,那缺了腿的汉子又自称姓上官,种种困惑不解反常联系起来,就让你下了一个很奇怪的结论。你不敢相信,又害怕得罪了师父,所以才会那样,是不是?”谢青鹤摸摸他的眼睛,还好,只稍微有些湿润,倒也没有哭。
伏传被他说中了心中每一点软弱处,仍旧只是瘪着嘴坚持:“师叔,您不要替我开脱了。就是我想错了。不管任何时候,我都不该那么想。”
谢青鹤把他领口提了提,说:“那你要不要在师叔腿上趴一会儿?”
伏传抽噎了一下,理了理衣衫,蜷缩着躺在车辕上,脑袋趴在谢青鹤腿上。
谢青鹤能理解伏传。
寒江剑派身为第一大派,长久以来也并非仅以武力镇压江湖。很大程度上,寒江剑派也负担着传道教诲之重任。许多来历清白、资格悠久的白道门派世家,都藏有寒江剑派的基础心法秘本,诸门派可以自行传授门下弟子。这一类功法,被称为传世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