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的手机,要不要和他联系,你决定。”温叙把手机递给了温恕,他看得出来温恕心里藏着事,不能和他说的事。
可温恕摇摇头,闭上了眼睛,最终还是没拿。
不久余斯山就被捕了,余家毕竟有些势力,大手一挥就把这个新闻压了下去,热度在同城榜都没有多少。可是余家的律师并没有出动,应该是得了余斯山的指示,任由着余斯山被抓,被判,被压入大牢。
是他的惩罚,他不能逃。
这是他曾经教给温恕的,现在落在了他的身上,也必须由自己完成。
他并不认为这是命,命是天定的,可这一切最终可悲的结果,不过是自作自受,在人为,自然不能扣给上天一口黑锅。
在他最终被庭审的那天,温恕出国了。
余斯山带着冰冷的镣铐,站在台子前,恍惚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木然地转过头,在空落落的席位上扫荡着。那一瞬间,他好像体会到了迟早当时经历的一切。
不过恶与恶不同,人与人有别,当年迟早就算站在这里,底下依然有牵挂着他的人,有愿意等他的人。他一回头,就能看到关切的眼神,有人低声说着“别怕”。
不像他,余家人觉得晦气,温家人觉得恶心,到了最后,连温恕的面或许也见不到了。
“我认罪。”
他笑着,低头看着被割伤的手。
一拥而上的人群将温恕抬上了担架,迟早抱着温叙进了救护车,他被人群推着撞到了门上,生锈的铁门翘起铁边直接捅进了他的虎口,血瞬时间喷涌了出来。他用领带勉强将伤口束紧,不至于失血过多,失魂落魄地跟去了医院。
自己的血和温恕的血液融在了一起,他才惊讶地发现,原来自己血液中的恶要更多一点,像是浓稠的黑色,将温恕的一丁点血痕完全覆盖了过去。
拖到今天也没处理伤口,伤口明显有些发脓溃烂了,红色的肉芽里翻出了黄色的脓液,延伸到手背血管处的红色高高隆起,发黑的血痂扒在上面,别说留疤了,再这么下去这只手能不能保住都是问题。
“我认罪。”
他闭上了眼睛,听着窗外飞机飞过的声音,从他的头顶略过。轰鸣声似乎就在他的耳畔,带着故人离去的声响,在天空中划过一道显眼的白色痕迹。
是非对错到了最后已经无法归结,甚至一码归一码都理不清楚了,一旦爱与恨这种太过私人、太过强烈的感情掺杂其中,人就注定无法脱离开这些客观地审视问题。私人感情,总归是有些撕心裂肺的。
他其实也没多大的遗憾了,甚至坐牢,对于他的影响也并不会多大。余家会罩着他,等到时候出来了,他的父亲就算再厌恶他,也会为了余家的声誉将他的后半生安置好。
某些意义上,他是体会不到迟早的茫然无措的。
他只是有些遗憾,其实他该对那个少年说一句,被暴雨洗刷的那个夜晚,当他第一次看见温恕,那个眼角红彤彤的像个受惊的兔子一样的孩子,他就起了捉弄之心。
虽然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就催眠自己,把这称之为报复,可他明白,那些报复之中掺杂的不是恨和厌恶。
是一股说不明白的爱。
一大清早,天还没亮,迟早就把煎饼店上的横幅撕下来了。太阳藏在地平线之下,天上的云又簇拥得很挤,一晚上未曾接收到阳光的大地有些凉意,裹着他,让他忍不住裹紧了外套。
他打算把煎饼店关了,就像温叙说的那样,接着读书,考个大学。
这是他从监狱里刚刚踏出来的时候,想都不敢想的事情。那时候的他只想活着,当生存都成为难题的时候,没人有心思去追求更多的理想与价值。
他从很小就觉得自己是被生出来在这个世界充数的,他没有父母,没有很好的学习成绩,没有被大家追捧的长相,没有学历,没有生存的技能,没有人爱。他就是女娲甩出来溅在石头上的泥点子,可以活着,但是死了也无妨。
“小恕是明早最早的飞机,他不让我们去送他,我放心不下,可就像他说的,没人想经历转身之后太过浓烈的分离情绪,不如就这样,别提,也就不想了。对了,他的出国经费是自己赚的,除了这个,他还给了你……上学的钱,迟早,接着读书吧,趁着奶奶还健在,为了她,也为了你自己。”
那时候温叙的神情多专注,瞳孔在光的照耀下像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琉璃珠子,不过琉璃珠子远无法蕴藏如此强烈的情感,让迟早只是看着,都快要被吞进去了。
“可是我……”
“不要可是。”这可能是温叙对迟早说过最重的一句话,他抓着迟早的手腕,直接打断了这人的犹豫,“我不要你权衡利弊,做什么分析,我只问你,想不想继续读书。”
迟早躲闪的眼神慢慢聚集在温叙的瞳孔里,很久很久,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其实他也说不来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分明小时候可以读书上学的时候嫌恶得不得了,每天都在耍各种小聪明想要逃过上课。可是现在真的辍学了,反倒开始羡慕可以求学的权利。
或许羡慕的也并非是枯燥无比的读书学习,而是在校园中单纯又美好的那段经历。
他把一些没有用完的材料摆在门口的楼梯上,给走道留出了空隙,伸手把卷闸门拉下,忽然而来轰隆隆的声响,把树梢上几只还没睡醒的鸟惊得瞬间四散飞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