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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第1页)

母亲一边制止,一边上上下下打量我,“不是我们逼你,而是你逼我们。”她顿了顿说,“你从小就想成为一个小说家。现在你靠写小说混饭吃,比要饭的好不了多少。听我最后一个奉劝:别写你自己的事!”她拿着从我包里搜去的稿子,将其撕成碎片,扔到我脸上。这就是为什么这部稿子片片断断,难以收拾成一个前后连贯的故事。

我接过母亲的话:“我是你们家的耻辱,我的事都太脏。”

“知道就好!”母亲看了我一眼,朝我挥了一下手,“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或许你最后会找到一个他,你满意了,平静下来。”母亲怜悯地说,“那时你可以回来。”

“我决不会回来的。”我踩着地上尚未清除的猫血,抓住洗脸架,在地上擦着鞋底。我想把沾在那儿的血擦干净。是的,虽然从那时到现在已经经历了差不多一个世纪,我已经腐烂成泥土。但我还是要讲完最后这几句话:那顶众所周知的帽子落在地上,一本薄薄的诗集掉了出来。它的作者你可以认为是徐志摩,也可以想象为王尔德。总之,它是一本颜色枯黄,带有折皱和污渍的诗集。台上在表演的一切只是可怜的重复。我突然明白,所有的人为我闪开路,是因为他们闭着眼睛。他们闭着眼睛,是因为他们只想看自己。而我拼命睁开眼睛到处找他,但如果他也闭着眼睛,那我怎么能找到他呢?

第3章内  画

小毛晕倒的那个下午,太阳光刺白,吸口气,像是从炉子中吐出的炭火。他身子一偏,抓住路旁的电线杆,电线杆太滑,他眼一黑,倒在了地上。过了几分钟,或许更短的时间,他觉得有人俯下身,将他抱起,脚像是碰到门框一类的东西上。身体被放平。有人分开他紧闭的嘴,往里灌一种苦滋滋的水。然后,他脑子模糊一片,睡着了。

门哐一声关上。小毛身子动了动,四肢无力、瘫软,喉咙干渴得厉害。他睁开眼睛:一个窗台,堆满发黄的线装书,像破烂砖头。房间里有股浓浓的草药味。小毛马上猜出自己在下石板坡那个孤老头家里。老头会摸脉看病,平日这一带的人有病去找他,没病记不起他。老头傻瓜夜壶一个,一旦有人去找他,他扔给人看病。

小毛一脚踩在地上,趿了床底的凉鞋。房子光线暗暗的,墙纸一块块飞起,斑斑脱落,书柜、桌子和床,几件简单的家俱,都旧兮兮的,漆磨得只有缝里的还在,却很干净。小毛东盯盯西瞅瞅。柜子旁边依墙钉了许多木架,最下面搁着一束束一捆捆草药。第二格全是大大小小的瓶子,有些空有些满,装了不少跟谷粒一样的东西。他的手摸住一个二寸左右高的瓶子,瓶子泥巴色。小毛往自己布汗衫上擦,瓶上的灰把衣服弄得一道道黑,这才露出圆润光滑来。他把手指往瓶口插,只进得去小手指。就这么丁点洞口。掉在草药上的盖,跟玻璃弹子球差不多,晶莹透亮。小毛越看越喜欢,合上盖,想也不想,就放进了裤袋。踮着脚尖,轻轻推开门,外面是厨房,厨房靠墙有两条长凳,平日老头在这儿看病。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太阳还恶狠狠挂在天上。小毛提提裤子,顺着屋檐朝家里走去。

小毛扳着指头数哥哥从船上回家的日子:应当就是快开学的这几天。今天忘了数,哥哥却回来了。惠姐站在哥哥的身边,在帮着整理哥哥的帆布包,漱口用具洗换衣服啦,还有夹到这些东西里的花生、红枣。惠姐的辫子剪短了,垂到肩上,很精神,特别是她的眉、眼睛和嘴唇跟描的一样好看。

小毛心里叫她嫂子。

送走惠姐,哥哥说,妈,别再给人带小孩、洗衣服了。

你爸那点抚恤金,你那点工资,怎么活。母亲一边洗碗,一边说,你办喜事需要钱,我身子也硬朗,还做得动。

哥哥想说些什么,嘴动了动,没说下去。哥哥一时半载结不了婚,惠姐的父母不同意女儿和她的同学恋爱。那个势利眼,成天泡一杯茶,有什么了不起的,不也跟爸爸一样,船上的轮机手?以为女儿漂亮,应当高攀,不是永远做女工的土胚子。

托儿所院墙下,是聚集的老地点。椭圆的一段墙,有一片灌木。茂盛的野草中洒落着臭熏熏的白花。小毛去晚了。他就蹲在墙脚跟。托儿所与中学相对,中间隔了个水塘,里面浮满了烂菜叶和胡萝卜缨。

三条黑影窜过来,高个,走在前面的是柳云。小毛赶快站了起来,说他哥哥工休回家,看得紧,一时没能出来。

柳云居然没怪他,手里拿着一叠书,扔到塘沿边。顶上一本画着一个外国大胡子。那是小毛盯了很久的东西。小毛不急,柳云不喜欢书,只是好偷书、好女孩子。

柳云大小毛三岁,初中未读完,便在街上整日晃荡,抽烟,喝酒,唱黄歌,什么坏事都他领头,人却生得像白面书生,加上会几套拳脚,爱打抱不平,在这几条街,有一呼百诺的威风。蝉儿像突然发现他们,叫了起来。风热腾腾地吹着。小毛拍了一下叮到胳膊上的长脚蚊,没打着,便被柳云拉到路灯下。他注意到柳云的头发,用火夹子烫了二道波浪,衬衫干干净净,不像小毛和其他街娃大热天总是脱膊了上身。扒图书室窗的活轮不上柳云亲手做,柳云总是远远地指挥。

“你家来的客人是谁?”柳云问。

“我嫂子。”小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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