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眼底掠过一丝阴霾,他又何尝没有怀疑,“永琮身边的人都带到慎刑司审过了,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永琮的奶娘殉主了。”
皇后张了张嘴,最后颓然靠在床头,还是什么都没说。人死不能复生,皇后身心俱疲,已经没有心力再去追究了。
“是我没有照顾好他。”皇后闭上眼睛,再次落下泪来。她的永琮,她的永琮还那么小,他才刚刚会走路,刚刚会喊皇额娘啊!
皇后胸口发闷,喉咙腥甜,咳了一声,竟是吐出一口血来。乾隆大惊,连声大喊,“太医!传太医!”
袁太医就守在偏殿,得召很快进来,诊脉后开了新的方子,又叮嘱皇后情绪切勿大起大伏。皇后眼睛动了动,似乎是扯了扯嘴角,爱子夭亡,她又怎么能心情平静?
乾隆看在眼里,伸出手握住皇后的手,眼神复杂道:“……朕这两日想了很多,永琮夭折,实是朕的过错。”
见皇后面露不解,乾隆长叹口气,缓缓道:“永琮出自正嫡,性成夙慧,虽然没有像当初永琏一样写进谕旨,但在朕心里,永琮已经是太子了。然而昨日朕去太庙祭祖时,才突然意识到我大清自开国以来,竟没有一位皇帝是以元后嫡出身份继承大统的。朕属意立永琮为储,是想要做到先人也做不到的事情、强求先人也没有得到的福分,想来,正是朕违背了天意,才使得永琏和永琮相继早殇……”
“说到底,是朕之过。”
他的声音很轻,听在皇后耳朵里,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样。皇后垂下了眼,身为枕边人,她自然知道乾隆对嫡子的钟爱,如今听到这样一席话,皇后不禁起了疑惑,眼前人到底是喜爱永琏和永琮本身,还是只是重视和皇后所出的“嫡子”?这重视之中,有几分是真心实意,又有几分是出自社稷考虑?
帝王终归不是寻常人家的丈夫和父亲。
“皇上,娘娘,药煎好了。”
令嫔端了药碗进来,朱赫嬷嬷上了年纪,劳累之下听闻噩耗也病倒了,如今还是她一直在屋里伺候着。
乾隆从令嫔手里接过药碗,亲自一勺一勺吹凉了喂给皇后,一边喂一边道:“永琮还小,不比永琏,朕没有明旨册立他为太子,且自古以来,也没有皇后所出嫡子夭折便追赠为储君的例子,朕不能追封永琮为太子。不过你放心,朕已经决定赐永琮谥号,永琮的丧仪也会视皇子从优办理……”
皇后看着轻手轻脚照顾自己的乾隆,他眼里都是血丝,不知道多久没有好好休息,她突然觉得羞愧,皇上已经如此悲恸自责,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她是皇上的妻子,非但没能给皇上分忧,反而给皇上多加负累,让皇上更加痛苦担忧……
她闭了闭眼,主动从乾隆手里接过药碗,强忍泪意道:“皇上隆恩,永琮地下有知,也定会感受到皇上一片舐犊之情……”
“也不过是抚慰你我之心罢了。”乾隆长叹,见皇后略微打起精神,稍稍松了口气。他同皇后一起用了些粥点,皇后刚刚用的药里安神的成分起效,很快又睡了过去。
等皇后睡着之后,乾隆也回到养心殿休息。他熬了太久,这一觉一直睡到天光大亮才醒来。
睁开眼,乾隆罕见地没有立刻起身,而是躺在床上出神。他想起了刚出生的永琮,红彤彤皱巴巴的裹在襁褓里,后来慢慢长成粉雕玉琢的雪团,会翻身,会爬行,会走路,想到他对自己咯咯笑,叫自己汗阿玛,想到他不再呼吸的小身子,还有死去的奶娘……
——真的是天意吗?
“主子爷,”吴书来轻手轻脚来报,“怡嫔娘娘求见。”
乾隆回过神,看了一眼西洋钟,这个时辰,怡嫔怎么来了?
怡嫔很会察言观色,知情识趣,也会说话,每次和她在一块儿,自己都能放松不少。乾隆起身,“让她稍等一会儿。”
乾隆洗了脸换完衣裳,桌上已经摆好了早膳。那头怡嫔端着一个花梨木食盒被引到乾隆跟前,看到乾隆气色不佳,怡嫔露出心疼的神色,“皇上万金之躯,可千万得保重龙体啊,”她将食盒放在桌上,从里头端出一小碗参汤递给乾隆,轻声道:“社稷的担子可都在您身上呢。”
乾隆看她一身素净打扮,接过碗道:“你有心了。”
“不知皇后娘娘怎么样了?”怡嫔担忧地问道,“娘娘平素最是和善,对咱们这些嫔妃都很关怀,这次娘娘一病,姐妹们都很担心娘娘呢。”
乾隆舀了一匙参汤送进嘴里,“皇后劳累悲伤过度,昨晚已经醒了过来,不必担忧。”
怡嫔闻言松了口气,“那便好,姐妹们也能放心了。”
她想到什么,面露不忍,“唉,早先端慧皇太子岐嶷聪慧,奴才没能有福分得见,七阿哥玉雪可爱,竟然又是早殇。老天爷怎就不长眼,竟让娘娘两度痛失爱子,宫中竟还有小人传言,说阿哥之死另有蹊……”
像是发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怡嫔突然停了下来,眼中露出慌乱,连忙转而道,“……娘娘心思那样细腻温柔的人,也不知要如何度过丧子之痛……”
余光瞥见乾隆喝汤的动作慢了下来,怡嫔面上恻然,心头却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听到七阿哥出花儿夭折,怡嫔就知道这是一个好机会。说来也怪,从大阿哥永璜到八阿哥永璇,这么多年早夭的竟然只有皇后的二阿哥和七阿哥,永琏尚且不论,这回永琮的奶娘竟还自尽了,真是不让人怀疑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