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豪气一瞬间感染了钱雪,她知道钱家就算再挣上好几年的钱,也不一定能买上一件质量这么好的军大衣,可她喜欢这种豪气,就象上辈子,一挥手,房子随便买。
“嗯,爷爷,等我赚了钱,就给你们买军大衣,买上十件,一件穿一件盖,每人都有两三件。”
“好好,我就等着丫头给我买军大衣穿。”
钱根兴抱着钱雪转了两个圈,逗着她咯咯直笑起来。
钱雪跟着钱根兴别别扭扭进了钱家门,也不搭理人,吃晚饭却不含糊,饱饱灌了一碗荞麦野菜粥上炕睡觉。可睡到半夜,情况却不对了,闵大妮哼哼呼痛起来,把她都给吵醒了。
“忠良,我感觉要生了。”
钱忠良点上油灯,炕上闵大妮满头大汗,脸色刷白。
“才七个多月,要,要生了。”钱忠良端着油灯照亮的手一晃,煤油啪嗒滴到地上,溅起一小滩尘土。
“要生了,羊水破了。”闵大妮痛呼道。
“生,我去叫爹,去喊钱大姑过来。”钱忠良披着棉袄,抓着拐直奔隔壁屋,拍门大喊道,“爹,大妮要生了,你快起来,去喊钱大姑。”
“咋要生了呢,才七个多月。”钱根兴从炕上跳了起来,边回话边穿衣,话音刚落人已站到了地上,“忠良,你让大妮别急,我马上去叫钱大姑,她手艺好,没事的,你先去烧水,对了,把阿雪抱到我屋来,别吓着她。”
“嗯,爹,我马上把阿雪抱过来。”
钱雪抓着她的衣裳,就被钱忠良抱到了钱根兴屋里,塞进被窝暖着,让她别害怕,等下就能看到小弟弟了。
这是钱雪第一次直面女人生产,还是在这么寒冷的春夜里,漆黑一片,无星无月,桌上油灯的光亮好像只能照亮粗陶碗的碗沿。
被窝中的暖意不能遏制从心底浮上来的一阵阵凉意。
七个多月,这是早产,还一路没有营养支持,她都不敢想像,婴儿发育成什么样子了。
钱雪无心睡眠,摸索着穿好衣裳,推开一线屋门,看着一个老婆子匆匆被钱根兴拉了过来,一会儿,隔壁的大力婶也急急过来帮忙。
闵大妮的惨叫一声声剜过她的耳廓,让她不得不捂上耳朵。
在这么混乱惨痛的时候,她的内心竟然越加澄明,她不能失去闵大妮,不能失去这个家,在这时空里完全爱她宠她的家人,她一个都不能失去。
今天白天的傲娇,什么不进这个家门的话,她统统收回,她喜欢,她迫切想要这些宠爱,会骂她会打她,会为她惹下麻烦擦屁股的宠爱,真正的宠爱。
钱雪松开捂耳朵的双手,一把拉开屋门,冲到烧水的钱忠良身边,急切道:“爸,妈妈这是早产,得送医院,医院里挂水输血都方便,你把她送医院吧。县里有医院,大夫们肯定更会处理,实在不行,还可以剖腹产。”
“剖腹,产?拉开肚子?”钱忠良一个震动,添柴的手都有些发抖,“不行,这不行,哪能拉开肚子呢,那不肠子啥的都掉出来了,不行,不行。”
钱雪目瞪口呆,随即反应过来,现在刚刚六十年代,剖腹产还没有流行,不象现代社会,女人为了身材,或是各种原因,争着吵着要剖腹产。
“爸,还是送医院吧,医院里有一系列的抢救措施,不然,你先做做准备,要是……”钱雪的声音越来越低。
钱忠良神情有些发懵,脑门上起了一层油汗,对着火光发红发亮,他打过仗,知道决策在一线之间,女儿的话有一点没错,打有准备的仗才更有胜算,他面向钱雪,谨慎道,“那我们先做准备?”
钱雪重重点头,“先做准备,随时送医院。”
“好,先做准备。”钱忠良的神情坚定了,腾得起身,残疾的手紧紧抓住拐杖,飞快撑到了钱根兴身边,跟他低语几句。
“正是这个理,先备起来也放心,忠良,爹这边还有三块钱,都给用上。”
“爹,我这边有钱,不是每年有抚恤金嘛,攒着呢,不用你的。”
钱根兴抓住钱忠良的手,握了握,道:“你别太着急了,我马上去你德全叔家,让他开个条借驴车。”
钱雪看着钱根兴又冲进了黑暗中,怔了一会,立马被闵大妮的一声嘶叫惊回了神,回到房下伏着静听,里头老婆子喊着使劲的声音沙哑而又淡漠,混着撕心惨叫,恍如冰原上开出一朵红莲。
她吓得双手合十,喃喃念叨,“菩萨保佑,菩萨保佑,保佑闵大妮母子平安,我,我钱雪,一定不再……不再自私冷漠,友爱乡邻,对,不再浪费食物,不再好吃懒做,一定多做善事,多与人为善,不再视金钱如粪土,一定好好的,好好的,这个家都要好好的。”
钱雪说得语无伦次,刚抬眼,又见到大力婶推门端着一个木盆出来,冲鼻的血腥味。
“阿雪,咋杵在这儿呢,险些撞上,快回隔壁屋睡觉去,大人的事,你别掺和。”大力婶顿住,冲着她大声说道。
钱雪侧身让开,听着哗啦倒水声,几乎腿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