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大概。&rdo;但我无法确信那点灰一定流到大海。到海还有相当远的距离,有可能沉入某处的水潭,就势滞留那里。当然,其中的些许恐怕还是会抵达大海的。
接下去,她开始用落在那里的一块木片挖掘发软的地面,我也帮忙。小坑挖出后,岛本将布袋里的壶埋在里面。乌鸦的叫声从哪里传来。估计它们自始至终在静静地目睹我们的作业。无所谓,想看就看好了,又不是干什么坏事,不过是把烧的什么灰放进河流而已。
&ldo;会下雨?&rdo;岛本边用鞋尖抚平地面边问。
我抬头看天,&ldo;得一会儿。&rdo;我说。
&ldo;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那孩子的灰会不会流到大海,混在海水里蒸发,再变云变雨落回地面?&rdo;
我再次望天,又朝水流看去。
&ldo;有可能那样。&rdo;我说。
我们驾驶租来的小汽车赶往机场。天气风云突变,头上彤云密布,刚才还点点现出的天空已经全然不见。眼看就要下雪了。
&ldo;那是我小孩的灰,我生的惟一婴儿的骨灰。&rdo;岛本自言自语似地说。
我看她的脸,又往前看。卡车老是溅起融雪的泥水,我不得不一次次开动雨刷。
&ldo;生下第二天就死了。&rdo;她说,&ldo;仅仅活了一天、抱了两三回。极好看的婴儿,软乎乎的……原因不大清楚,呼吸不顺畅,死时脸色都变了。&rdo;
我说不出什么,伸出左手放在她手上。
&ldo;女孩儿,名字还没有呢。&rdo;
&ldo;什么时候死的?&rdo;
&ldo;正好去年这个时候。&rdo;岛本说,&ldo;二月。&rdo;
&ldo;可怜。&rdo;
&ldo;哪里也不想埋,不想放在黑乎乎的地方。想在自己手上保管一段时间,然后顺着河放流大海,乘云化雨。&rdo;
岛本沉默下来,沉默了许久。我也什么都没说,默默地驱车赶路。想必她有难言之隐,就让她安静一会儿好了。但这时间里,我发觉岛本的情形有点反常。她开始以古怪的声音喘息,要拿什么作比较的话,那声音有些像机器的响动,以至最初我还以为引擎出了故障。然而声音毫无疑问来自旁边座位。并非呜咽。听起来就好像支气管开了个洞,每次呼吸都从洞里漏气。
等信号灯时,我看了一眼岛本的侧脸。面如白纸。而且整张脸像涂了一层什么似的,硬橛橛的很不自然。她把头靠在椅背上,直视前方,全身一动不动,只是时而半义务性地微微眨一下眼皮。我往前开了一会儿,找合适地方把车停下。这里是已经停业的保龄球馆的停车场,俨然飞机库一般的空荡荡的顶盖下,竖着一块巨大的保龄球瓶招牌,荒凉得简直像来到世界尽头。偌大的停车场只停了我们这一辆车。
&ldo;岛本,&rdo;我招呼道,&ldo;喂,岛本,不要紧吗?&rdo;
她未回答。只是靠着椅背,以那古怪的声音喘息不止。我把手贴在她脸颊上。脸颊冷得就像受了这周围的凄凉光景感染似的,没有血色,额头也没有暖意。我紧张得透不过气:莫非她要这么死去不成?她眼睛里已全然没了神采。仔细窥看眸子,同样一无所见,深处僵冷黯淡,如死本身。
&ldo;岛本!&rdo;我再次大声叫她。没有反应,极细微的反应都没有。眼睛哪儿也没看,连有无意识都看不出。我想还是领去医院为好。而若去医院,恐怕很难赶上飞机,但情况已不容我考虑这些。岛本可能就这样死去,无论会发生什么,都不能让她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