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风云流荡,一轮皓月自散开的云雾之后徐徐现出冽目的光华,尽数敛入那双精光隐隐的黑眸,毫不掩饰地,折射出无与伦比的霸气。
此时的皇非,不是染香湖上风流多情的贵公子,不是跃马仗剑称侠江湖的少原君,他比金殿之上的国君更像一个王者,挥手三军,江山为棋,再不掩男儿叱咤纵横的锋芒。
仲晏子对这个徒儿向来极为自豪,听他如此直舒胸臆,心潮震动,原本欲像小时候样的伸手拍他肩膀,忽又停在半空。那一瞬间,被他周身散发的凛然霸气所摄,竟觉这样的动作再不能够。
岁月急急,江山兴亡,乱世更替,英雄辈出。流年十载去,物是人非如流水,如今的天下,已然属于这些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年轻男儿。
今日再见那人,见那帝子风华、万丈君心,原以为璃阳宫火海烧天,一腔雄心壮志早已燃尽成灰,谁知还是有着一点不甘,一点执念,被一个后辈安静看透。
此时皇非转身望向恩师,忽然肃容,长身一拜。
仲晏子微微怔愕,随即了然,伸手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道:&ldo;为师能教你的,这些年已然倾囊相授,今日所言,你当仔细思量,这一局棋你究竟要怎么走,又有几分胜算。&rdo;
皇非面现微笑,挑眉道:&ldo;不瞒师父,若依如今这般走下去,胜负之数五五。我虽一向自视甚高,但这盘棋,却不敢说有完胜的把握。&rdo;
仲晏子语重心长:&ldo;借不能用者而用之,则非我求蒙童,蒙童求我,此可免两败俱伤,为人所趁之险。&rdo;
皇非点头,但目中光芒沉敛,深有思忖之色:&ldo;如师父所言,东帝今天的话,已说得十分明白。但我始终有一事不解,自九夷之战到渐芳台箫琴相对,我和他其实已有过数次较量。论兵法谋略、文治武功,我不得不承认他确是我生平罕见之对手,以他之能,既已夺权亲政,想要稳固帝都绝非难事,如今天下虽乱,但若他有心动手收拾,至少也可保个四域平衡,同尊王族的局面,却何以竟要拱手江山,为他人作嫁?若说只是为了笼络于我,令楚国不得轻举妄动,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rdo;
仲晏子心中亦有此疑虑,徐徐踱步,低头沉思,却也不得其解:&ldo;他说只要带话给你,你自会明白,这其中缘由……&rdo;
&ldo;这其中缘由,以少原君之心智难道竟不明白吗?&rdo;忽然间,一个清冶如云水,流媚如暗夜的声音袅然响起。
高楼外,明月下,玄衣清颜的女子翩跹入画,广袖云飞若曳风月,水眸流照漫夺星光。
玉步轻移,幽幽墨色绽开莲华清娆,暗香肆魅,万芳庭中百花齐晏。
&ldo;子娆,见过叔父。&rdo;长者面前委婉偏拜,清眸流转,却淡淡挑了一眼皇非,浅笑。
月色似在眼前一暗,男子眸中烁起惊艳的光,亦欠身以礼:&ldo;公主别来无恙?&rdo;
子娆笑吟吟道:&ldo;别来无恙,却不及公子风光,今天偶然想起些许旧约,特来找公子议上一议。叔父,他欠我一笔债没还,您老人家管是不管呢?&rdo;
仲晏子抬眼,楼外皓月当空流照,面前这一双玉人凭栏而立,男儿丰仪俊然,卓尔不凡,女子玉致冰姿,婉华若仙,心头一动:&ldo;我这把老骨头哪还管得了你们年轻人的事?&rdo;说罢扫了皇非一眼,竟就这么转身,径自负手去了。
子娆一怔,不由嗔道:&ldo;怪不得哥哥说,叔父只疼徒儿不疼侄儿,真真是没错!&rdo;
皇非目送师父离开,微微侧身,含笑道:&ldo;公主找我何事?&rdo;
子娆清眸流闪,斜漾过去:&ldo;之前托你的事,莫非忘了?&rdo;
皇非道:&ldo;公主所托,非自然不敢忘,事情已经言妥,公主随时可以要歧师兑现承诺。&rdo;
子娆道:&ldo;他答应了?可有什么条件?&rdo;
皇非笑道:&ldo;他不敢。&rdo;
&ldo;哦?&rdo;子娆奇道,&ldo;歧师肯无条件为人医病?&rdo;
皇非点头:&ldo;没错,我既然开口,他自当从命,但是……歧师毕竟是歧师,公主当真信他?&rdo;话音落,心头若有电念轻闪,似是想到什么事情,目光在子娆脸上一停。
子娆伴了清风莞尔展眉,柔声别蕴幽致:&ldo;我不信他,难道还不信你?无论如何,先要多谢你才是。&rdo;
&ldo;公主何必见外。&rdo;皇非目视于她,突然问道,&ldo;东帝今日所言,叫人不得甚解,不知公主可否指点一二?&rdo;
深俊的眸子,幽然暗锁其中,牢牢固住女子冰澈的瞳心。子娆眼底似有波光重影,清芒晶透,粼粼点点,漾入那无底的深夜,暗色丛生:&ldo;口口声声公主,你不知我名字吗?&rdo;
皇非倾身一笑,靠近她耳畔,呼吸间柔丝轻呵,尽是她如水的气息:&ldo;子娆,可解我心中惑否?&rdo;
一人心中之惑,一人心头之痛。子娆笑得无声,却魅人。
那个人,他心高志远,诸国同尊王族看不在眼里,他要这四海归一,九域同心。那个人,他淡然知命,生死祸福都无谓,令天下动容的承诺,就这般轻松掷于他人。那个人,他怎生得铁石心肠,靠在灯火深处帘下,脸色苍白得遥远,虚弱得连声音都似缥缈,却淡淡对她微笑,用那样柔软而冷静的语气,轻言两个与她毫不相干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