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农村定居的流浪汉也还是有的。但是对他们来说,由于剩饭多,东京大概格外容易生存。而且还有重要的一点:即使没有流浪汉,农村依然故我‐‐毋宁说是那样就更有田园风味了;然而东京要是缺了流浪汉,就不成其为东京了。
他们是都会所产生出人类的渣滓。即便你这么说,他们也不会对你怒吼。寄生于都会的他们,是没有市民权的。正因为没有,他们才是流浪者。
在把照相机对准他们的过程中,重金觉得多少看见了他们背后那个无比硕大的怪物‐‐东京‐‐的轮廓。也许这只是个错觉,他看到的仅只是幻影。总之,重金相信自己把东京吉卜赛作为放大镜,贴近了东京。
有各种类型的流浪汉。居住的地区也各有所好,分为市中心型,郊外型和中间型。还有地区定居型和移动型之分。
至于生活方式,主要是放荡不羁的&ldo;放浪型&rdo;;另外还有&ldo;零工型&rdo;(大多住在山谷1里),他们是从地方上来挣钱的,结果工作没有着落,回也回不去,就变成了流浪汉,也有&ldo;落魄型&rdo;的,从前有着相当的地位,由于破产、灾害、事故、失足、疾病等等原因,沦落为流浪者;再有就是因为某种缘故,暂时流落的&ldo;隐姓埋名型&rdo;,以及无亲无故的老人和被亲人遗弃的&ldo;孤独老人型&rdo;。
1山谷指东京千川沟一带的贫民窟。日本作家德永直(1899--1958)的长篇小说《没有太阳的街》即以这个地区为背景。
这种种类型中,&ldo;放浪型&rdo;是纯粹的流浪者,而其他类型的,一有机会就想恢复普通市民的生活。眼下就有不少回去的。
但是即便给&ldo;放浪型&rdo;的人们以恢复市民生活的机会,他们也决不回去。与其恢复市民生活,从而受到责任、义务以及形形色色规则的束缚,他们情愿选择自由的生活,就是倒毙街头也在所不惜。
他们不愿意隶属于公司、团体,甚至家庭,所似就跑出来了。这种人尽管生活在东京,却决不属于东京,他们宁死也不肯属于东京。
在追踪这群东京吉卜赛的过程中,重金在新宿遇见了一位诨号&ldo;总理&rdo;的老吉卜赛。战后历代内阁总理以及阁僚的名字,他统统背得出来。看上去有六十多岁,轮廓鲜明,颇有知识分子风貌。服装也整洁,乍一看,与普通市民没有什么区别。
他有一种独特的威风,身材瘦小,却仪表堂堂。
不知是真是假,风闻他曾在一家大报社任政治部部长。他的全部&ldo;家当&rdo;就是纸板箱、食器等;重金还屡次看见他抱上几本大约是捡来的《朝日周报》、《工艺春秋》等等,坐在公园的长凳上专心致志地读着。
问他名字,他也不肯告诉,只笑笑说:&ldo;忘啦。&rdo;垂金觉得他那茫然的风貌里隐藏着非凡的生活经历,然而最能引起重金的拍摄欲望的是他那种放浪形骸的自由精神。但是一拍成照片,这种精神就消失了,留在照片上的不过是一个肮里肮脏的流浪者。
重金原想用照棚机拍下&ldo;总理&rdo;所散发的毅然的自由,重金曾表示气恼,&ldo;总理&rdo;莞尔一笑,说:
&ldo;那大概是因为你不自由的缘故。&rdo;
&ldo;我不自由?&rdo;
&ldo;嗯,你成了野心的俘虏。也就是说,作为摄影家的野心。象我们这些人,啥野心也没有。早晨啥时候想起床就起床,肚子饿了就去找剩饭,啥时候想睡就睡。啥也不想当,更不受任何人的束缚。作为一个摄影家,把你那架满是功名心的照相机对准我们,恐怕也业拍不出摆脱了野心和功名心的我们的身姿。可是,你一旦失去了作为摄影家的野心。大概也就没有心思为我们拍照了。
&ldo;怎么办好呢?&rdo;
不知不觉间,重金产生了求师般的心理。
&ldo;照相机唔的,丢抖算啦。丢掉照相机,舍弃社会,跟我们一道过日子,兴许就能把自由拍摄下来。&rdo;
&ldo;丢掉照相机,还怎么拍呢?&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