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行吧。&rdo;在那随风而逝的叹息里,周云起看见的就是唰唰而来的顾行止,哗哗溜走的时间,和金钱。
他们到家的时候,饭菜都已经摆好放在桌子上,顾奶奶人却不在。
周云起把车推进小车库里,顾行止进门就大叫:&ldo;奶奶,我们回来了。人呢?&rdo;
&ldo;应该在后面给爷爷喂饭吧。&rdo;
&ldo;哦,我去看看。&rdo;顾行止这个小白眼狼,说是来看望爷爷奶奶的,一来就去找周云起压根没想到卧病在床的顾爷爷。
&ldo;在你叔叔那间房子里,我和你一起去。&rdo;
顾爷爷在小儿子出殡那天中风倒下,后来再也没有能独自站立起来过。也曾经好过一段时间,但是中风本来就是个反反复复的毛病,没过多久又躺下了。这一旦又躺下,麻烦就接踵而至。先是语言功能丧失、再是大小便失禁、腿部肌肉萎缩,直至现在,顾爷爷只能躺在床上任人伺候。顾澜曾经劝顾奶奶说把老爷子送到专业的养老机构去,这样既可以让老爷子得到更好的照顾,顾奶奶也可以轻松一些。顾奶奶不依,她说这都黄土埋到脖子边了还丢弃老伴的道理,她要送他最后一程。
可是这一送,就送了这么好几年。这病啊,就是一块砂纸,磨掉了多年累积的光可鉴人的幸福表面,露出生活本来狰狞粗陋的面目。现在,就是不知这砂纸是磨人命的速度快还是磨感情的速度快。
顾行止推开房门,一股腥臊味猝不及防地铺面而来,他不由得皱了皱眉,也依然神色如常走进去,而后才发现这腥臊味是被裹挟在花露水的清凉之中的,不过适得其反,愈发衬托得这腥臊味无处不在。
顾爷爷靠在床头,顾奶奶一口一口给他喂饭,顾爷爷嘴角歪斜基本上是吃一半漏一半,顾奶奶则不厌其烦地用纸巾给他擦着嘴角。
房间里的陈设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就一张床,床头一个柜子放着些瓶瓶罐罐日常用药,床尾摆着个老式的橱柜,上面有个大屁股的电视机。小儿子家没有装数字电视,只有六个频道可看,顾奶奶常年调到中央一台,有啥看啥。
顾行止走到床前叫了一声&ldo;爷爷&rdo;,顾老爷子灰败的眼珠慢悠悠地转到这个方向,慢动作一般迸发出惊喜的眼神。
顾爷爷咧开嘴角笑,示意他是认识自家乖孙子的,他这一笑刚刚的一嘴东西又漏掉了大半。顾奶奶忙不迭地给他擦嘴,其实哪里来得及擦,其余的都流到了围兜上面。这老爷子到底痴没痴,谁也说不清楚。儿子孙子、以前的老朋友来了他都认识,可是有时候屎拉在裤子里他也非要扒着围墙出去走走。可能是中风在他体内植下了一套自成体系的逻辑,旁人不懂。
&ldo;童童,你先和云云去吃饭,奶奶给爷爷喂好了就来。&rdo;
&ldo;嗯,好。爷爷你好好吃饭,我等会儿再来看您。&rdo;顾行止推着周云起往门外走,这里诡异的味道这人有些受不了,顾奶奶、周云起习以为常的样子又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
&ldo;唔,唔唔,唔。&rdo;一看顾行止要走,顾爷爷突然激动起来。
&ldo;你先让他们去吃饭,吃好了再来看你。&rdo;
&ldo;唔唔唔,唔。&rdo;顾爷爷似乎是没有听懂顾奶奶的抚慰,竟然挣扎着要从床上坐起来。就是这样,以前来看病的亲戚朋友,都是来房里看了一眼,呆不了五分钟,就被请出去坐坐,说是先吃饭,吃好了再来看他。没有哪一个再来过。
老爷子艰难地用枯瘦的手臂撑在床上,身体颤抖着,他已不太能够控制自己的双腿,费好大的劲他才把只剩一把骨头的双腿转向床边,他&ldo;呼呼&rdo;地喘着气,身子一歪,口水就从歪嘴里留下来了。
&ldo;唔唔,唔。&rdo;嘴巴里说不出只言片语,只有口水源源不断地流下。
顾奶奶看这老爷子要动真格,赶紧放下手里的碗和勺,过去扶他。顾行止也不清楚怎么回事,爷爷突然就&ldo;不乖&rdo;了,他站在原处不敢走。
老爷子一把打开顾奶奶伸过去的手,控制力道对他来说太复杂了,他只是凭着本能挥过去。顾奶奶没有防备,被顾爷爷大力掀得一个趔趄。周云起眼疾手快扶了顾奶奶一把。
顾行止则去扶住床上的顾爷爷,顾爷爷一看是孙子,不满的&ldo;唔唔&rdo;声消失,咧嘴笑了起来,这让他的口水更加一发不可收地流下来。
&ldo;您想出去走走是吧,来,我扶您,小心。&rdo;顾行止把顾爷爷的一边胳膊绕到自己脖子上,把顾爷爷整个人都架起来。
顾奶奶好干净,就算顾爷爷瘫痪在床上也是每天至少给他洗一个澡的,房间虽臭,但是顾爷爷身上并没有什么恶心的味道。以前顾行止总觉得爷爷身上有一股檀木的清香味,如今再靠近,檀木已朽矣。
&ldo;我来扶这边,你当心点。&rdo;顾行止没有伺候人的经验,周云起过去帮忙扶住还有一边,两人合力将顾爷爷架住。
顾行止不禁好奇只有顾奶奶一个人的时候,是怎么弄起这个老爷子的。
两人配合着老爷子小步走到门口,那里有个门槛,需要老爷子用力抬一下脚。顾行止几乎是能感受到老爷子艰难的发力过程,架在他肩上的胳膊像铅块一样缓缓下压。
&ldo;嗯‐‐&rdo;要跨出这道门槛的力气实在在太大,老爷子喉咙里发出压抑的憋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