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一些经过特殊训练的探子间谍,常人很难抹去身上被岁月与经历加诸的种种痕迹,譬如左撇子必然酒杯在右而筷子在左,富贵人家入席会下意识地等着下人小厮来齐整衣摆,杀惯了人的凶徒对人命绝没有一丝敬重……
谢青鹤除了看出麻吕亚对身份的刻意回避,也看出了麻吕亚的冷漠与凶残。
当他将麻吕亚的地魂摄入体内,置入虚无处时,他知道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麻吕亚是个十恶不赦的凶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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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军荡位于永安郡东北,西北面的天虎丘往西延伸,形成了左虎关天险。
换句话说,陈军荡这地方,距离军事要冲太近。历朝历代兵家皆会屯兵于此,随时驰援天险左虎关。这年月交通不便,碰上政事不清明的时候,守关的兵卒想吃点喝点,光靠朝廷下旨分配永安首府调集粮草再运过来……人都要饿死了。所以,几乎所有军队都有一种技能,自己种地。
当然,也有不种地的军队。人家直接靠抢。杀到哪里吃到哪里,比种地刺激舒爽。
最开始兵卒自己种地,渐渐地就有流民在附近聚集,帮着大头兵们翻翻土、拔拔草,懂事的还会给军官们送点土产,交点“税”,驻兵也就默许了流民在虎口边上讨生活。
蛮兵南下之后,前张朝驻兵战死溃亡,又有一支蛮兵驻守左虎关。
前张军队驻扎在左虎关时,也有士卒灌了几坛子水酒,跑陈军荡来调戏小姑娘大娘子,闹到军头儿那里,有给几两银子做聘礼就做成夫妻的,也有女方不依不饶,大头兵被砍了脑袋的。
蛮兵驻扎下来就不一样了。他们直接成队出击,役使男人为奴,妇人为娼。
许多妇人不甘受辱都自杀了,或是纷纷出逃。蛮兵漫山遍野追捕,抓到出逃的妇人就剥皮切肉煮成汤,分而食之。若妇人自杀,则将妇人的丈夫、孩子拆骨下锅。若未出嫁,则食其父母兄弟。
这凶残手段吓得妇女不敢再逃,连自杀都成了祸害家人的罪过,只得忍辱偷生。
受辱就有可能怀孕。
怀孕了,要么落胎,要么生下来。
生下来的婴孩才刚剪断脐带,就会被产妇的丈夫或父亲摔死,溺入便盆。蛮兵对此不以为意,反而哈哈大笑,还有蛮兵专门等在产妇家门口,索要新出生的婴儿,曰,小儿骨酥肉烂。
所幸蛮人对中原大地的统治并不长久,这段历史也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周朝建立之后,陈军荡迎来了一次轰轰烈烈的烈妇自杀潮,上至五、六十岁当了祖母的老妪,下至十三四岁就被蛮兵采撷过的少女,牵手跳河,三代服毒,这家自挂了,那家刺了颈……若你家有个被蛮兵欺辱过的妇人,她居然还没有自杀,简直都不可思议!
当地官府对此欣然支持,还美滋滋地上表龙城,慷慨陈词,嘉其至行,求太祖皇帝旌表地方。
历朝历代能混上“太祖”的开国皇帝,脑袋都没什么大问题。接了这请求表彰烈妇自杀的奏本,周太祖差点没气出个好歹,周太祖是个屠夫出身,没什么文化,就着南京土话喷了足足七千个字,把专门替皇帝“代笔”朱批的侍臣憋得想砍人——卧槽,全是骂人的话,怎么文雅?
有了朝廷的强势反对,这股“是节妇烈女就快去自杀”的风潮才被遏制住,没有全天下风行。
饶是如此,蛮兵留下来的血脉,却没有几个能顺顺利利地活到成年。
麻吕亚的悲剧之始,就来自于他的祖血。
陈军荡的人都知道,胡家的奶奶牛氏,就是当年蛮人留下来的野种。
“他奶就这么高!比我爹我爷都高!肩膀这么宽,腰这么粗,一个妇人家,双手能举磨盘!她要不是蛮人的野种,她举得起磨盘吗?!”小扣子吸着鼻涕,跟小伙伴们讲胡三儿家的坏话。
“可,可他奶奶嫁给了胡爷爷,他爹就是我们汉人了。”小花替心爱的小哥哥分辩。
“他爹才不是汉人。我奶说了,他奶是大着肚子嫁人的,胡叟又穷又懒,别人当爷了他都说不上媳妇儿,要不是他奶也怀了蛮人的野种,谁嫁给他啊!你们不知道吧?他家的房子都是那个野种奶奶进门之后才修起来的!”小扣子说得言之凿凿。
这个指控就严重多了。历来父血重于母血,奶奶是蛮人野种关系不大,亲爹也是蛮人野种,那就彻彻底底坏了根系了。这是哪怕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
“反正就不是!”小花气得捡起地上的土块,砸在小扣子身上,气咻咻地跑了。
“哎哟我的新衣服!”小扣子心疼地拍去身上的土,嘴里不干不净地开骂,“你那么护着他,你是想当他的媳妇儿吗?害不害臊啊!我娘说,你这浪贱的骚蹄子,也就配跟野种生畜生!也不怕你阿爹阿娘打死你!”
小花愤怒地回头:“三儿比你们好十成!”
这边几个不到十岁的小朋友打嘴仗,谢青鹤就躺在草垛上,望着天空,听他们叽叽喳喳。
歧视无时无刻不在。
陈军荡经过蛮兵驻扎的劫难之后,住户早已不像前张时那么繁多。人们习惯聚居,是为了互相帮助,遇到危险时共同抵御,夜里才能睡得心安。这也导致谁家里有什么情况,全村都心知肚明。
麻吕亚的奶奶牛氏,确实是“蛮人野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