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太子后第二十日,是夜一轮冰盘悬空,清辉如银,玉波潋滟,碧海青天渺无云,又是帝都一个平常的夜晚。
南城一片红光,不知哪个商铺的灯烛引燃了,乘风烧成了势,连着整条街火光冲天,军民纷纷跑去救。
沈府暗室,沈从武合掌对着供案上的菩萨金身祈祷。
管家来报:“都已就位,只等相爷令下。”
沈从武掐着南红念了几句《莲华经》,而后睁开双目,眸光迸出坚毅:“动手吧,太子和宁王都被幽禁,这是起了警戒之心,他步步紧逼,不得不孤注一掷了,等本相的相位夺了,一切便迟了。告诉下头,咱们是秉着救驾的名头,成败皆有退路。”
管家又问:“咱们的门客不动身吗?”
沈从武眼中布着阴晦,道:“不着急,让那些匹夫先探探路也不迟。”
亥时末,南城的火还在烧,不知怎地越扑越旺,有官吏的宅邸也被蔓延,浓烟滚滚弥漫,飘了漫天,凝成一团乌黑的浓云,遮蔽了月亮,炭烬烟熏遍野飞荡,神武军派出了三个营,带着救火的器具打水,城中一时陷入恐慌。
西市的一处窄巷,一行五六百人从各个巷口出来,换上了神武卫的甲胄,持着长戟和军刀,明光光的新刃,削铁如泥,同样的队伍汇集在其他坊巷,足有两千之众,领头的站在台阶上说:“富贵险中求,过了今夜咱们这些人,金镳玉络,飞黄腾达,叫那些狗眼看人低的达官贵人瞧瞧,什么是虎变龙蒸,还敢不敢骂咱们是下九流的货色!”
大步铿锵走在街市,步调如鼓点,齐至皇宫白虎门下,宫城上有望楼,早已看到了他们,守将站在雉堞上对着乌压压的兵士,问:“你们是哪个营的?”
领头的摸出了官符和一半鱼形铜钥,与外宫门的门官核对门契,拱手道:“某是神武二营,襄王调我们来此,今夜的火烧的蹊跷,特命吾等来守宫门,为防有细作趁机作乱。”
高耸的宫墙投下一方暗影,黄龙旗迎风猎猎,黑夜中看不清彼此的五官,守将居高临下问:“吾怎没接到命令?这不合常理。”
下头答:“事出突然,今日匆忙,想是来不及通报。”
守将是谨慎的人,道:“待吾派人去询问襄王,汝等即来守宫门,就请吧,一步一岗。”
“喏。”
兵士们沿着宫墙散开。
正这时,雉堞上的守将忽被一把短刀割了喉,血水迸飞中,一口热气噎在了气道,半坐向地,才看清是身后的副将。
那人擦了擦带血的刃,对左右使了个眼色,而后若无其事下了城墙,指挥守宫门的禁卫:“是襄王爷的命令,密报有一名大矢国的细作混在采办的太监中潜入了宫,意欲刺驾,速速放一队人进来,联合羽林军往各宫盘查,他们有画像。”
守门官正作质疑,忽然从当胸穿透一柄长矢,正中要害,让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厚重的朱红宫门要二十来个人才能推得动,发出金木的吱嘎声,开了一人间隙,门外的兵士鱼贯而入,外头守门的禁军早已被割了颈,尸体纷纷拖到了墙角。“快!快!其他门的守卫很快会来,要速速应付!”
褪下甲胄,里头穿着夜行衣,只有喘息间的时刻,副将点燃火折,展开一张宫城舆图,栩栩如生的宫殿群飞檐反宇,画的简明略要,指着一条偏僻的夹道,延展至东六宫:“主人说了,先潜入康宁殿把那老太婆捉住,作为人质,然后去永庆殿把二位殿下救出来,内应说今夜陛下寝在昌明殿,我放灯为号,主人自会来主持大局。”
“是。”
皋门后是内宫门,有羽林军巡逻,黑衣人从阴暗的夹道穿入,贴墙而行,一边熄灭宫巷两边的石灯。
夜色中琉瓦飞檐峨峨,宽旷的宫巷静谧无声,虽遇到几次巡逻的长队,但皆巧妙地避了过去,一路畅通,到了康宁殿垂花门外。
黑衣人都是混帮会的市井之徒,或下九流的打狗走卒,心中莫不窃喜,不曾想这壁垒森严的皇宫,看着固若金汤,竟是豆腐渣一块。
叠了人梯跃入,里头守门的内监发现了他们,惊呼一声,一道冷冰冰的匕首横颈,噗嗤一声,血水飞溅。
康宁殿被围的消息送到白虎门,副将大开宫门,迎大部队入内,行走间甲胄烈烈响,此时已不用再躲藏,打杀声渐起,各处一片刀光剑影。“有刺客——!”
其他羽林卫闻声从城墙和各处涌来,白虎门成了斗兽场,一阵箭矢脱弦,副将一手持盾一手握戟,杀的忙不暇接,青龙帮和太平帮几个为首的亮出了蒺藜火球,但怕伤及自身不敢乱用,羽林卫个个铁面冷脸,是不畏生死的,两方杀得如火如荼,帮会领着一波人好不容易挣脱,一路杀到了康宁殿,黑衣行者将外殿围的水泄不通,宫女和内监被带到阶下,抱头蹲地,哭求饶命。
“老太婆在吗?”
“在,进去看了,那面相颇有威严,看来没错。”
“好,捉了!”
步入内殿,方才只点着几盏夹纱灯,光线朦胧,这会子忽然灯烛大亮,来人忽然发现四周多了上百盏琉璃灯,太后一身靛蓝宝相莲大衫,发戴翠雀步摇冠,拄着一根错金镂玉的龙头拐杖,闭目捻着菩珠,口中诵着梵经,屏风后走出一位香色蟒袍的男子,腰系白玉革带,束发螭纹金冠,正是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