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昌城,丞相府内堂。
曹操和郭嘉隔桌对坐,一言不发的看着眼前的棋盘。一名侍者捧着木盘静静的走进堂中,在曹操身旁半跪而下,将一份军报呈了上来。曹操接过军报展开,快速的扫了一遍,皱了皱眉道:“真是见鬼,近年来不想听的消息总是在下棋时传来,也无怪乎我越来越难在奉孝手中讨到胜局了。”
“主公的棋力本来就在在下之上,有点不利条件也算公平。”郭嘉不紧不慢的落了一子,才又问道:“可是荆州那边传来的消息?”
“不错。”曹操将军报递到郭嘉手中,接着从棋盒中拈起一枚棋子,点在棋盘中道:“孙策能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扫平荆州,这小东西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人生中多了这样一个劲敌,才算有点意思。”
“荆州的将领谋士大多是世家出身,行军打仗从来都要讲究什么恢宏大气,运筹帷幄之类的虚名堂,也向来以为诈术诡计不是正道,难怪会在孙策手里吃了大亏。”郭嘉跟着下了一子,又低低的笑了笑:“孙策和周瑜都是有急智的人,哪里耐烦和这帮老夫子们一杯清茶的谈棋论道。”
“急智么······”曹操落子笑道:“周瑜在汉江边弹琴就弹了半月之久,孙策在长沙城也窝了快一个月,怎么看都不像是有急智的样子。”
“脑子快并不代表动手也要快,不过,”郭嘉话锋一转,“要是脑子慢动手也慢,可就是无用至极了。”
“奉孝是在说袁本初么?”曹操扣着棋盘,摇头道:“亏他老袁家祖上还是四世三公,可这优良血统在袁绍和袁术身上却得不到一点体现,说他们兄弟是蠢材都只怕侮辱了蠢材二字。”
郭嘉闻言点了点头,盯着棋盘漫不经心的道:“袁绍的确不是什么英明的君主。”
官渡之战后的一年里,曹操借着袁绍元气大伤的机会,迅速铲平了自己四周的敌对势力,将汝南、洛阳等地重新纳入掌中,相比官渡之战之前,实力上已经有了质的改变。反观袁绍一边,虽然袁绍重新集结了大军准备同曹操再次决一死战,但他还是没有改掉自己拖拖拉拉的老毛病。而且与曹操的后方稳定,众志成城不同,袁绍的后院可以说是烽烟四起,且不说心怀不轨,窥伺在一旁的刘备,单是自己的儿子,就已经足够袁绍头疼了。一年之中长子党和幼子党分别培植自己的实力,相互之间明争暗斗,搞得整个冀州城乌烟瘴气,鸡犬不宁。
“不过此时主公的实力还是不及袁绍。”郭嘉布下一子,抬起头见曹操紧紧锁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又开言宽慰道:“主公倒也不用太过忧虑,废物到底还是废物。若是说袁本初能在一年之中改变了,实在是匪夷所思,令人难以想象。”
“我不是担心敌不过袁绍。”曹操回过神来,随手下了一子,忧心忡忡的道:“当时为了钳制孙策,我逼小皇帝出了一份血书的密诏。现在看起来,这一步棋走的实在是落于下乘了。如今天下人都说我是‘名为汉相,实为汉贼’,这国贼的屎盆子,是我自己扣在自己脑袋上的。”
“我当初也曾劝过主公。”郭嘉在棋盘上缓缓落了一手,“不过主公也不必太过担心,袁绍之罪,比起主公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话怎讲?”曹操诧异道。
“袁绍不奉天子之命而袭取冀州,欺韩馥,又卖公孙瓒,此其罪一也;李傕、郭汜叛乱之时,不闻勤王,此其罪二也;袁术僭号而不能讨,此其罪三也。”郭嘉比着手指侃侃而谈,“有此三罪,袁绍才是真正的大汉蟊贼!”
“英雄本身就该孤独,天下人怎么看我,我其实也不是很在乎。”曹操虽然嘴上这么说,但颇有些意兴阑珊的味道,草草的落下一子,曹操又开言道:“其实相比于袁绍,我更担心的乃是刘备。此人根本不像他外表一样忠厚纯良,心机之深,恐怕连我都不能及。自从我同他在官渡暗中结盟以来,刘备还是一直依附在袁绍的身边,这一年里尽心尽力的为袁绍出谋划策,而且还是冀州长幼之争的和事老,调停人,全然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这份隐忍,岂是常人所能做到的?想到这一点,都不禁让我心寒。”
“确是劲敌。”郭嘉应了一手,又笑问道:“不过主公不是有阎柔和鲜于辅在幽州为内应么?”
“奉孝莫要取笑于我。”曹操愣了一下,也哈哈的笑了起来,有力的落子道:“这等碌碌无能的蠢辈,哪里是刘备的对手。”
“若不及早医治,疥藓之疾也可能发展成心腹大患。”郭嘉在棋盘中点下棋子,“心机太深的确是刘备的可怕之处,但同时也是他最大的弱点。他从来不会把自己所作所为的真实意图告诉自己的属下,关羽张飞所要做的,只是忠勇的奉从,这本身就是天大的笑话,用兵的大忌,更何况刘备的计谋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
曹操锁着的眉宇渐渐舒展了,微微点头:“有理,奉孝此言甚是有理。”
郭嘉闻言只是淡淡的笑了一笑,比了个手势道:“主公看棋,该你走了。”
曹操低头看了看棋盘,郭嘉方才的一子横破了自己的中盘,再有妙手也回天乏术了。曹操将棋子投回棋盒里,捋着自己的须髯笑道:“我又输了,不过这一次倒我输的心服口服,而且心中还十分舒坦。”
郭嘉一边将棋盘上的棋子收回盒中,一边低声道:“主公,我们真正要忌惮的,还是南边的孙策啊。”
曹操一挑眉,道:“奉孝初来我府中之时,我们曾一起评论过天下的英雄。我记得十分清楚,当时奉孝对孙策的评价是:孙伯符此人,冲锋陷阵,克敌之勇有余,雅俗坐镇,君人之度未足。就连在寿春城下我与孙策结盟之时,奉孝对其也是颇为轻视。这不过才几年的时间,孙策怎么竟成了奉孝最为忌惮的人?”
郭嘉摇头道:“他的成长,太快了······”
“英雄相见,或早或晚,皆是恨事啊。”曹操也不禁叹道,“不过此时荆州江东初定,人心未稳,这倒是我们的一个好机会。”
“主公是准备动用埋伏在江东的势力了么?”
“没错。”曹操冷冷的看着郭嘉,“只需要小小的诡计,就足以在江东掀起一场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