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看到了云白鹭和谢蓬莱,忽然眼里光亮绽开,之后只盯着谢蓬莱。
“恩师,别遮遮掩掩了,你看人人都自得其乐,不会注意你的。”云白鹭微微抬起下巴,示意谢蓬莱那女子的方向,“恩师,一直未曾听过你对哪家男子有意思,莫不是癖好与学生一样?”
谢蓬莱也注意到那女子,“她是不是看出我也是女人?怎么盯着我?”
“是呀。现如今学生是云黑鹭,皮相不讨人欢喜。恩师则脸带烟霏,气如清月。她不看恩师难不成看学生?”云白鹭发现谢蓬莱的脸红了,取笑着她。
谢蓬莱微微转过身子,装作盯着别处。却不知人已经到了当前,“请问,尊下可是济北郡才人谢君?我家主人冒昧有请二位一叙。”
“不是……认、认错人了。”谢蓬莱大惊失色,拉着学生的手腕,“我们走。”
“五两银子呢,我不走。”云白鹭不舍地抓着酒杯,“你家主人没认错人,”转而对来人笑呵呵地,“我恩师头回来这地界儿,害臊……”话没说完,身旁的谢蓬莱已经离席离开。
云白鹭皱眉,“瞧瞧,瞻前顾后的,胆儿再肥两成也是个知州了啊。”
谢蓬莱走出花巷时已经冷汗涔涔,她抬袖沾了额头汗珠。心想着今晚也别回县衙埋首文书,径直回家等信儿罢了。两个时辰前她就已写好了两份公函分别差送到安抚使和延州知州手上。
踩在地上的双脚有些飘忽,谢蓬莱心道这花巷的酒竟然要比酒巷的还上头醇香,抽它五厘税真是便宜了。
朗月当下,秋风入衣。谢蓬莱深吸了口气,慢慢压着步伐努力走出八品典簿的风度。
“桃李莫言岁寒心,草木何求美人折?”伴着清脆的女声,身后传来两声击掌,谢蓬莱转身,瞧见了在瓦舍里盯着自己看的女子。
那女子伸手,制止了身旁人的追随,自己缓步走向谢蓬莱。
现在再看她年纪大小,仿佛二十一二,又像豆蔻年华。谢蓬莱识人不少,此刻却心有惊奇:这人笑时双眼澄澈无邪似女童。但落进整张脸里又显得沉着。
“谢师,一别十二载,没想到在沙海见着了您。”来人靠近后,谢蓬莱借着月光打量着她,又搜肠刮肚地思索十二年前自己在济北郡的诗会上念出那句“桃李草木”时究竟还有谁在场?
“不敢,不敢。”谢蓬莱这辈子只做过云白鹭的老师,半路上还被气到请辞。此生轻易不敢再招徒弟入门。她打着马虎眼,又微微靠后撤了半步,看起来像是酒酣神乱。
腰间忽然被一只柔软的手心托住。谢蓬莱站稳后,那女子已经抽手背后,杏眼露出了笑意,“谢蓬莱,你果然记不得我。”
谢蓬莱行礼,“方才那句诗的确是谢某年幼无知时所作,但姑娘……年纪看着不大,似乎不是谢某故交。”
来人点头,“不错,你比我该年长七岁。可曾嫁娶?”她一副冷清庄重模样,张口却问谢蓬莱嫁娶否。
“谢某……谢某未曾成亲。”谢蓬莱被这女子看得头皮已经发麻,她眼睛里的光亮在瓦舍里就烧到了她脸上,既然不是故交,可能也就是个同乡,“姑娘……也是济北郡人?”
“算是吧。”这女子看着高自己一个头的谢蓬莱,忽然叹了口气,伸手抚在她脸上,“红颜不堪,可怜谢师……”那只手在谢蓬莱低头转脸时又快速抽回,“真不记得我来着?我可是要娶你的。”
谢蓬莱眼珠定住,已经想起来,“方……方姑娘,那是年幼玩笑话。”
面前的方姑娘哼了声,“谁和你说了是玩笑?”她又背手绕着谢蓬莱走了两圈,忽然若有所悟,“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谢蓬莱脖颈也发凉。
“知道你怎么从济北郡到了沙海这里,知道为何济北郡的名册里没你的姓名。”这方姑娘抓住了谢蓬莱的袖子,后面已经来人喊她,“主人……”
她扫兴地顿住,透出口气,忽然轻柔地问谢蓬莱,“你现在哪里?”
“我……不才,沙海典簿。”谢蓬莱轻轻撤走自己在她手里的袖子。
“好,等我。”方姑娘走前,伸手又帮谢蓬莱理了被风吹乱的帽巾,“你穿这身,可比身边那坨黑乎乎的好看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桃李莫言岁寒心,草木何求美人折——化用张九龄的什么诗而来。不是原创。
第8章
花巷里的柳歌伎歌喉清悦婉转,一曲《眼儿媚》唱得字字揪心,韵味流转到房外巷尾。
可惜听其声却难见其人。曼妙佳人在屏风后,只唱三曲京辞宫调,要得见便要再竞掷赏钱,柳歌伎便会从屏风后走出,子时起就陪这豪客饮酒唱和。
往日里最高竞价有银五十两。比起京城的架势差得远,但在沙海已是天价。
今晚对堂前人叫价的主要是二人:城西原工匠营的吴兆立、满口生硬官话、身着华服的北夏商人。舍不得五两银子的云白鹭喝到了第二壶顺便等着热闹,眼睛却偶尔往对角那女子处扫。
昨儿夜里盯着那般北夏军士和沙海匠人的交易时,她就记住了吴兆立的声音。他今天第一嗓子喊价二十两,云白鹭的酒就喝得开始慢起来。
吴兆立二十四五上下,他兄长吴兆安就是李素月那短命的未婚夫。吴家和李家都是沙海匠营的老军匠,儿女结为亲家也算门当户对。但吴兆安不满足于打铁冶风,入了步兵后又转为骑兵,三年时间做到了百夫长。成为匠营里响当当的人物。不同于兄长的稳健缄默,吴兆立一看就是个褊急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