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小有洁癖,看不得那些谄媚折腰的,一肚子阴谋烂计的,母亲却说他应该学什么权谋之术。
最终他变成了和他们一样的人,变成了那沟渠里的臭虫,不折手段,满腹城府。
“到如今,我喜欢一个女人,也不行,非要我去跟那些虚伪的同床共枕,难道我身背社稷,就连自己的意愿都不能有吗?”
“母后知道吗?淮南事变慕容家死了一千三百零八口人,一千三百零八副棺材,那些全是妇孺稚子,老弱病残,他们何辜之有?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会想,我怎么如此残忍!不去战场上真刀真枪,作出这卑鄙手段,就为了国家不动兵戈,不起战乱,踩着无辜者的血,我根本就是个下作小人!虽非本意,却因我而起,这个罪孽原应该我来背负,你知道我面对定柔的时候,想到她也险些死在那刀下,心里是什么滋味吗?”
太后呆呆望着他,不可置信地,脚下后退两步跌坐在引枕上。
皇帝紧紧咬着牙,眼眶中泪意打转:“大婚前一夜,父皇来安慰我,说我受委屈了,作出这样的牺牲,叫我不要难过,以后遇到了自己喜爱的女子便好了,让她做了妃子,还是会幸福。父皇他如此懂我,懂我心里的苦,你是我的生身之母,你却丝毫不懂,在您眼里这些都是无所谓的,微如尘土的,随手可以拿来利用,拿来称斤换两,这些年只要你看上什么人,什么宜男之相的,我就得拿她来做嫔妃,要上以事宗庙,下以继皇统,我简直如同个牛马!
高坐在九五之尊位子上的人过得什么日子,到如今儿子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我千辛万苦才将她追了回来,我和她在一起心里是那样快活,平静,前朝的那些纷扰全都不值一提,你却一而再给她难堪,让她难受,让我揪心,是不是儿子在皇位上像个人偶一般坐着,心里时时刻刻淌着血!你便如意了,你有哪怕片刻在意过儿子所想所愿吗!”
太后心口紧似一阵的急绞,手臂无力地指向殿门,泪水如雨:“孽障,滚出去,哀家不想看见你”
这么多年我竟不知,你心里是恨着母亲的。
且恨的如此深。
第136章二胎来了二胎生了……
那天定柔下了舆轿等在宫巷,皇帝神情失落地走出来,她就知道不好了。回到春和殿他懊悔不已,像个闯了祸的孩子:“我好像把话说得重了。”
那一夜躺在九华帐里望着床顶,一夜不曾合眼。
定柔心疼,抱着他安慰,他长吁短叹,呼吸似有万斤重:“我是太气她了,近几年她的所作所为让我很失望,从前她心明眼亮,赏罚分明,我这一身的本事都是她教的。现在竟变得糊涂起来,容易被人利用,想来是年纪大了,安逸的久了,心智钝了。
可即便有千百个错我也不该那么说她,她是生身之母,恩情大如山,我一向理智,今日也不知怎么了,一看到她欺负你,我心里全是火!”
难道,在内心深处小丫头已超过了母亲的分量?我不能!不该!她是我的母亲,她应该永远在首位。
“你不知道她幼时有多苦,六岁丧母”
定柔枕着他的手臂听了一个故事。
一个女人的故事。
陇西白氏也是世代簪缨,巨室大族,前朝曾出过相臣,只可惜生逢乱世,虽一朝没落了,可也是击钟鼎食之家。
一个天资颖慧的嫡女,本来应该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有着金堆玉砌的人生。
可惜六岁那年生母患病卒亡,父亲不久便续娶了继母,她成了眼中钉,肉中刺,继母为人刻薄,几个庶母也心肠歹毒,联合起来虐待她,深宅后院里的阴毒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小女孩不过垂髫之年,日日忍饥挨饿做着苦役,身上长年累月的伤痕,有时会因为得不到医治而溃脓,一开始她们还在人前做做样子,后来继母生了弟弟便愈发趾高气扬了,当着父亲也苛待她,稍不顺心便用簪子扎。
小女孩清楚地看到父亲的眼神,是漠视,是无奈。
继母的兄弟做着州官,白家都在其庇护之下,父亲自然不敢得罪。
那一刻彻底看清了人世,也绝望了,心硬了。
生母留下的嫁妆都被继母吞没了,她偷偷藏下了最后一盒首饰,她想读书,想过嫡女本来该有的体面生活。
那一天继母罚淋雨,在雨中她拼命咬着牙,终于下了决定。夜晚发起了高烧,便就势做出了人事不省的样子,果然让她们放松了警惕。
就这样她带着两身干净的衣裳,一盒亡母的首饰,几个干巴巴的饼子,抛家背井。
那年她虚龄九岁。
因为没有路引和藉契,又怕被白家捉回去,只能走捡荒野的无人之境,渴了便喝草上的露水,饿了便啃饼子,天黑了睡在草丛里,有时运气好能遇到山神庙土地庙什么的,虽说矮瓦斗室,但可以遮风避雨。
沿着无人的山路整整走了六个月,食物匮乏了,挖野菜吃,找不到水便嚼野草,鞋子褴褛了编织草鞋来穿。
遇到过长虫,遇到过野彘,遇到过数不清长相凶恶的东西,甚至遇到过一只半人高的大虎。那一次她已经嗅到了死亡的气息,虎牙近在迟尺,血盆大口喷出嗜肉的饥渴,她早已准备好了尖石,发发必中,掷伤了猛兽两只眼,凭着智慧,逃出了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