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他告诉自己,此生再不许重蹈覆辙。
至破晓前,血已经被洗的干净了,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史书上也没有只言片语,他没有追究傅正杰,所有参与谋反的都下了死狱,暗中灌了鸩酒,中京三卫大换血,永远将这件事缄口以莫。
他要麻痹远方的敌人,藩镇节度使。
在他们眼中,做一个和先皇一样,文儒的皇帝。
坐在床沿,定柔伏在他怀里,抬眸间,看到他眼底化不开的苦涩,胸腔起伏着,指尖微微颤,语气凝滞着痛楚:“我知道你嫌弃我,妻妾成群左拥右抱不配拥有你,若非如此你也不会嫁给别人,我何尝不想与心爱的女子一生一代一双人,我从前有洁癖,只要看不惯的人便觉恶心,话都说不得,可自从那年大婚之后这个便忌讳了,我还有什么资格嫌弃别人,我自己都把自己给卖了。你知道德妃的皇子是怎么生下来的吗?”
他丰厚的唇嚅嗫着,气息沉痛:“她父亲唯一的弱点,便是子嗣,也是我唯一可嬴的筹码,可是我对她怎么也生不出来那种想法,这个女人由内到外,都没有我所喜欢的地方,我试过很多次,无奈,只能用旁的法子那段日子,我觉得自己无比恶心,所以大局初定之后,很长的时间我避着见他们母子,我逃避着,面对那个不堪的,龌龊的自己。”
“可她,终究是我的妃御,我不能将她利用完了,就永生弃如敝履。”
定柔默默听着,五内攒绕相绞,疼的喘不过气来,热热的泪大片大片溢出,湿了脸,一只手抚摸着小腹,偶尔微微的胎动。
我孩儿的爹,他活得如此辛苦,他身上背负的,何等沉重。
“上以事社稷宗庙,下以继皇统后世多么可笑,什么他妈九五之尊,什么君临天下,连那样的小事,都做不得主,你的那次大选,也不是我授意的,贤妃因我而死,是我误了她的一生,每夜闭上眼都是她血淋淋的模样,哪有什么心情临幸新人,可是母后说,国无储君,乾坤不定,现有的皇子无一个是廊庙之器,我每次听到母后说那一句话都头皮发麻,觉得自己如同牛马,身背社稷,连独自伤怀都没有资格。我承认,朱笔勾选你,确实别有用心,不过为了权衡淮南军,制约你爹,做一个姿态,我知道,我误了很多很多女人,可我没法子,我只是凡胎俗骨,做不到让所有人皆圆满。”
定柔将脸埋进他的衣襟,泪水无声地湿了衣帛,双手环在宽广的腰身,用尽力气紧了又紧。
对不起,我竟是这样肤浅,半分不懂你,以为你是朝秦暮楚的男人。
我竟是半分不值得你爱。
他的泪落在女子的发间,抱着她恳求:“宝贝,你知道吗,我有多感谢上苍,这世间为我造就出一个你,让我苍白的人生,有了旖旎的色彩,不至绝望。敞开心扉接纳我好不好?让我能,为我自己活一次。”
她猛一阵摇头,咬着唇,哽噎的说不出话。
我是个自私狭隘的小女人,你是经天纬地的君主,我根本配不上你啊。
两人如熔铸般相拥在一起,只恨不得化为一体的乔木,礁石,千年万年,任凭沧海桑田。
很久之后,青白釉双耳三足炉里的百和香燃的烬了,余烟一缕轻袅若无,氤氲散开,纱罗帐帷垂下,女子俯在大引枕上,指上的小戒腻腻地沾了汗濡。
男人将丝缎薄被盖在她身上,拨开被湿透的发丝,露出半张羞怯的脸。问:“没弄疼你罢,孩儿不会有事罢。”
张嬷嬷因为不放心,半夜悄悄到窗下听了听,里头传来女人轻微的笑声,男人的声音问:“舒服吗?”
女人舒适地“嗯”了一声。
张嬷嬷一张老脸刷地煮熟了一般。
赶紧蹑手蹑脚跑回了房。
其实,老人家想错了,这会子屋里的一对男女,皇帝陛下在给他孩子娘背上抓痒痒呢,手法从生涩到熟练,力道巧妙,定柔一脸享受:“小时候,我祖母每次把我哄睡,都用的这个法子。”
皇帝说:“那以后每夜我都给你挠,直到你睡了。”
定柔抬手捏了捏他的鼻子。
睡到天将明,男人挂起帐子,下地穿衣,定柔也醒了,躺在缎被里,一双清莹莹的眸子不舍地望着他。
他穿好中衣,俯身吻了一记,嘱咐道:“昨夜跟你说的话,绝不许跟第二个人说,连你母亲和安可也不许,听到没?”
定柔好笑地点了点颔,皇帝不放心,又嘱咐了两遍。“我从来没脆弱过。”
等他走了,定柔抚摸着空荡荡的身侧,不停嗅着衾枕余留的汗香,才刚走,已经开始想他了。
下晌他来的时候,定柔在屋中飞针走线,榻几上摆了厚厚两摞小儿的衣裳,红绸虎头小帽子,虎头小鞋,如意婴儿福袋,小香囊。
皇帝掀开湘竹帘走进来,定柔像迎接丈夫回家的小妻子,对他展开一个笑颜,樱唇半绽,露出米白的皓齿,颊边灿漫的腼腆。
皇帝呆呆望着,顿觉身心欢悦。
到榻几上拿起看了看:“做了两样吗?”
定柔脖颈酸的很,道:“也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索性都做了。”
“一个前晌就做出这么多?”
“鞋帽是前几天做的,衣服是今天做的。”
皇帝望着她的雪腻纤柔的小手,玉骨玲珑,忍不住抓起来,狠狠亲了一把:“真是个巧娘子!孩儿能做亲娘一针一线缝纫的衣裳,真有福!”